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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chapter 3 落花时节又逢君

  一.

  皇上御驾宰相府,不管实际上是谁盛谁寡,做臣子的,总要隆重设宴款待。

  宰相府大的惊人,远处有个碧水汪洋的湖,月光下闪着粼粼的华光。一道木墩铺成的小路一直延展至湖中央,湖心处建了一座小巧的亭榭,名叫波心亭。

  这次皇上在这里,总不能失了端庄,是以此宴并无舞姬,只在湖前的空地上设了桌台,波心亭中有乐队奏着丝竹管弦,清淡的音乐似有若无的流淌着,更显得这场宴索然无味。

  “你我本是叔侄,朝堂之下还应该叫我一声叔父呢。……呵呵,所以只当是寻常家宴,请皇上尽兴,大家也都不必拘礼。”宰相宇文护朗声笑道,举起铜爵,一饮而尽。底下众人纷纷附和,都乐呵呵地饮掉自己的酒。

  清透的月光下,皇上的面色略显苍白,唇角还是扬起一丝笑,朝宇文护举了举杯。

  弯月如钩,天空一片澄净通透的宝蓝色,桂花的香味夹杂着葱郁园林中的青草香,混合着阵阵蝉鸣沁入鼻息,只觉一阵清凉。

  我填饱肚子,开始认真打量这场夜宴。皇上一袭明黄色便服坐在上首左侧,宰相宇文护坐在与他平行的右侧。元氏与宰相大人同坐一张小台,今日披金带玉,穿着十分华丽,真有几分母仪天下的意思,更显得皇帝势单力孤,有些寂寥。

  我坐在左侧的下首位置,对面坐着我的挂牌夫君宇文慵。颜婉坐在我旁边,含笑看着众人,眼神时不时地瞥向宇文慵。我只作浑然不觉,心中却暗想,经过上次的人偶事件,我总觉得这颜婉好像有哪里不对,可是细想下去,又觉得可能是我自己多心。

  刚想到这里,却听底下传来一个颇有些耳熟的男声,笑道,“今儿是家宴,在座的都不是外人,小臣有个提议,不知道皇上和宰相大人意下如何?”

  我抬头看过去,原来是那晚曾经见过一面的李大人。看样子他应该算是宰相大人的左右手,每次设宴都有他,很瘦的一个中年人,总是和另外那个偏胖的张大人坐在一起。口上虽然也问了皇上的意思,实际上却只看向宇文护一个人了。

  “好啊,说说看。”宇文护随意说道。

  “早闻经略史完颜大人之女颜婉擅长舞蹈,今日赶巧她也在这,不如让她舞一曲来助兴。”话音一落,席间所有目光都落向颜婉。只见她含笑着低下头,脸颊绯红,娇艳动人。

  见她这个表情,宇文护笑道,“也好。今日各位有眼福了。”

  颜婉起身走到过道正中,朝皇上和宇文护躬身行个礼,怯怯说道,“恭敬不如从命,婉儿献丑了。”

  乐队的丝竹之声换成高扬的曲调,轻掠下尾音,颜婉的水袖也随着乐曲声高高扬起,她今晚身穿一件粉红色的轻纱薄裙,领端和袖口处镶着金色丝线,在通臂巨烛的火光辉映下,熠熠生辉。

  几个身着绿色的伴舞的舞姬俯身围在她身边,红花衬绿叶般。配合着南国香软的小调,颜婉腰肢轻摆,眼眸不时在宇文慵身侧流转,长袖挥舞间,只见宇文慵含笑看着她,黑眸深处平静无波。

  一支舞毕,果然艳惊四座。颜婉躬身行礼,鬓角挂着香汗,远远看去,亭亭玉立,明艳动人。四下众人皆开口称赞,我的确觉得着舞好看,是以也跟着拍掌。颜婉含羞笑笑,却没有马上落座,抬头看向宰相大人,又看看我,说,“婉儿舞艺不精,只求能给诸位聊以解闷。听说清锁姐姐才艺双绝,歌声更是动人,不知今日可否有幸听得一曲?”

  一时之间,席间所有目光又都落到了我身上。我一愣,心中还没明白过劲来,她怎么就把绣球抛到我身上来了?我才艺双绝?怎么我自己从来没有听说过。记得侍女碧香说元清锁擅长刺绣,对其他玩意都不甚精通,好像还是五音不全的,自小就学不会弹琴。怔怔地望向她,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我内心深处对她心有猜忌的缘故,只觉她见我沉默不语,那含羞带笑的目光里隐隐透着一丝挑衅和幸灾乐祸。骤然勾起了我身为同龄女子的好胜心。

  回头望向宇文护和元氏,只见元氏正神态闲适地看着我,没有要为我解围的样子。想来她怕是要借此来试我的本事呢。我若是连这些都应付不过去,又有什么本事为她所用呢?不由得打定主意不做推辞,起身回话道,“清锁不才,就唱首曲子来应景,有污诸位的耳朵了。”一边起身朝波心亭中的古琴走去。

  一路上步伐不疾不徐,脑中搜索着应景的现代曲目,可是又觉有些不妥,毕竟我很久没有弹古琴了,以前爷爷请了老师教我,我每次都是得过且过。况且那么现代的曲调,掌控丝竹管弦的乐师们怕是一时也配合不来。转念又把北朝之前我知道的乐府诗(3)想了个遍,现在是北朝,乐府诗还是用来唱的,可是却也没有特别应景的……脑中忽然灵光一闪,前人的没有合适的,我可以唱后人的啊。追溯宋词的源头,本是源于唐代的曲子词,句子有长有短,和乐曲紧密结合在一起,本是用来歌唱的。在现代的时候背过那么多词,不用岂不是浪费。打定注意,信步穿过长长的水榭走到波心亭中坐好,示意其他乐师配合,轻弄琴弦,拨出一个简单的曲调。眼角瞥见垂低的柳条拂过水面,掀起阵阵涟漪,扬声唱到――

  “飞絮飞花何处是?层冰积雪摧残;

  疏疏一树五更寒。

  爱他明月好,憔悴也相关。

  最是繁丝摇落后,转教人忆春山。

  湔裙梦断续应难。

  西风多少恨,吹不散眉弯。”(4)

  这词出自我最喜欢的纳兰容若,通篇句句写柳,又句句写人。 既咏经受冰雪摧残的寒柳,也咏一位遭到不幸的女子。

  元清锁的声音本就清越婉转,再加上这词本身婉约含蓄,意境幽远,众人听得都有些出神,余音缓缓落下,一时间四下竟寂静无声。仿佛在颜婉艳丽舞蹈的旖旎过后注入一股濯濯清泉,相较之下,更是别有一番滋味。

  月色正好,亭中反射着幽亮的水光,晃晃如水银。我心中不禁涌起一抹顾影自怜的情绪,有种悲凉的感觉。

  “说你这侄女才艺双绝,果然没错。”一个颇有威严的声音说,宇文护含笑向元氏赞道。划破这片安静的空气。众人这才恍过神来,纷纷拍掌叫好。

  我慌忙站起身,抬眼望向前方,眸子里的寂寥还未来得及褪去,不经意间,正对上宇文慵漆黑明亮的眼睛。四目相对的片刻,只觉他深不见底的瞳仁中幽光一闪,仿佛穿透了我眼中的层层雾气,直直照到我软弱的心里去。

  我怔住一瞬,错开他的目光,片刻已经神色如常,款步走出波心亭,俯身回话道,“姑父您过奖了,清锁不过是唱首咏柳的曲子应个景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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