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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七


  吴霜小姐怀着一丝希望问道:“你就不想见见黛西?她的名字还是你取的。你听说她生了,连夜赶到上海,怎么就不想见她呢?”

  吴夫人道:“我头疼,不想听见孩子吵。”说得吴霜小姐都哭了,最终吴夫人也没说要见外孙女儿。

  又过了十几年,吴霜带着女儿再一次回到吴镇。这一次为了替吴夫人做六十大寿,除了秋白,还有另一个青年随行。镇上的老人都想,乔家这下要热闹一下了,哪知就在寿诞前三天,吴夫人竟然辞世了。

  这下乔家是真的热闹了,连浙江省主席都来吊唁,挽联据说是蒋先生亲撰,主持追悼会的是久未露面的内阁元老张静江老先生。育英学校的校长、教员、历届毕业生、留英留法回来了的凡是赶得及的都来了,济济一堂,盛况空前。年轻一辈的才知道,原来这所坟墓般的大宅子里住着一位传奇的女性。她是本镇第一位去过英法的女子,也是第一个把商号开到巴黎的吴镇人。她的丈夫捐给同盟会的银子,可以武装起一整支军队。而在她丈夫死后,深居简出,二十多年不与人见面。生前寂寞如斯,死后极至哀荣。

  吴夫人下葬后不久,七七事变爆发,吴霜和秋小姐返回上海,乔宅重又冷寂下来。只有赵大和他的老妻打扫着庭院。庭院里的大槐树上几十年不变地宿着无数的白头翁,从清晨吵到黄昏。

  鸟儿们都奇怪,那屋里每天絮絮低语的两个人哪里去了?鸟儿们还奇怪,那个每天送饭端茶的老妇人为什么望着槐树下的屋子要叹气,有时还要偷弹两滴眼泪。难道她听不见屋里每天传出的笑语?

  一个是女子的声音,时而轻俏,时而戏谑。一个是男子的声音,时而深沉,时而欢快。春花秋月都会引得他们妙言如珠,夏风冬雪也会引得他们笑语如闻。

  “三哥,我这篇字写得好不好?”

  “好,快赶上我了。”

  “你一个吴茨人,认识字吗?”

  ……

  “宛玉,看,外面下雪了。”

  “下雪有什么可看的?”

  “下雪了就要结冰了,结冰了你就可以在冰上舞蹈了,那还不好看?”

  “那你先把院子变成湖再说。”

  ……

  “宛玉,外边天冷,多睡一会儿吧。”

  “唉,醉也无聊,睡也无聊,梦也何曾到谢桥。”

  “你去谢桥做什么?”

  “会情郎。”

  ……

  “我去过谢桥了,那里除了老头子,就是小孩子,没有和你年貌相当的,你不用去了。”

  “你听错了,是斜桥,不是谢桥。”

  “斜桥?哼哼,我去把它弄成断桥再说。”

  ……

  “宛玉,快起来,外面梅花开了。”

  “呀,寻常一样窗前月,才有梅花便不同。”

  “有什么不同?”

  “听说有人把梅花上的雪扫下来煮茶,不知味道怎么样?”

  “扫帚不脏吗?”

  ……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三哥,院子里的杏花开得真好。”

  “你的昆曲唱得也好,我的笛子呢?你放到哪里去了?”

  “哎呀,我把它当成竹子,上次用来烹茶了。”

  ……

  “三哥,这块表好看吗?是瑞士的梅花表。我让大嫂帮我买的,送给霜霜的十六岁生日礼物。”

  “这么小的表面,看得见走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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