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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八


  第三十九章 结发

  法国人对埃及情深似海,隔山隔水也要亲吻一下艳后的脚趾。“法老”投桃报李,一路追风逐浪,望马赛而去。过了南中国海,印度洋,阿拉伯海,穿过狭窄的红海,经过苏伊士运河,进入了地中海。海水蓝了又绿,绿了又蓝。此时苏伊士运河开通还不到三十年,整个西方都为这个盛举而疯狂,英国和欧洲各国为了苏伊士运河大动阵仗,英国驻军十万,意图控制运河。

  英国有日不落的强势,“法老”有法国作后盾。近乡情炽,阿陈房里的英国人和那个马赛人彼此看对方都生厌,一日因小事发生了口角,大打出手,阿陈躲在一边惨遭池鱼之殃,被飞过来的酒瓶子划破了头,削去一点耳垂,登时鲜血披面。

  吴菊人听说后,命唤茶去照顾一下。唤茶只好再次下到三等舱,替阿陈清洗伤口,敷药包扎。房间里马赛人已经被犹太人哄出去喝酒去了,剩下那个英国人靠在床上,咧着嘴忍着痛用湿布擦血咯巴。

  唤茶看阿陈的伤也没什么要紧的,仍然说道:“小心些,别沾上生水,别吃发物,海鱼海虾别碰,管着点嘴。这两天也别四处钻,厨房少去,酒吧少泡,老老实实呆着吧。听人说就快到了,别山高水长都走过了,倒为了这点小毛小病弄得倒下。”

  阿陈听她一句一句虽是数落,却是句句透着关心,心中得意,便有些不知轻重,嘻皮笑脸地说道:“唤茶姐姐,你就是我的亲姐姐,比我亲妈还亲的姐姐。你能来看我,我定是上辈子修了大德,不,是修了三辈子的德,才能有你这么个姐姐疼我。”

  唤茶听着不像话,竖是眼睛骂道:“你满口里胡说什么呢?什么亲爹亲娘亲姐姐的?我是听你家三老爷吩咐才来的,你当谁愿意来你这个酒窖子?这眼珠子也没有的洋人怎么就只打破了你的头割了你的耳朵,没有把你的舌头割了?我是伺候我家小姐的,你是什么东西,也配我来伏侍你?”

  阿陈被她一顿痛骂,愁眉苦脸地道:“唤茶姐姐,我浑身的血只有七缸半,这一下去了有三缸,你怎么还骂我呢?又不是我惹的事,要骂,你去骂那没眼珠子的赤佬去呀?”

  唤茶被他的无赖腔调气得不轻,果然冲那灰眼睛的英国人说道:“嗨你,又没喝多了酒发酒疯,打的什么架?要打也到宽一点的地方去,在屋子里头抡的什么拳头?他惹着你了,你要见他的血?一缸子臭血,腥也腥气煞了。马上就到家了,就不知道消停些?”

  她一头骂,阿陈一头随声附和,“对”,“就是”,待听到她说“一缸子臭血腥气”,忙辩道:“唤茶姐姐,怎么又说到我了?我的血就算腥气,也不是故意要放出来臭姐姐的。”

  唤茶被他说得忍不住倒笑了。她这一笑,没想到引得那个英国人开口了,说道:“姑娘,你说得太快,我听不懂。”语调虽然不准,却实实的是一句中国话。这一下把唤茶惊得哑口无言,指着他半天才道:“你……你……你会说中国话?”

  英国人用蹩脚的中国话说道:“会一点。姑娘,你好,我姓怀特。请问姑娘芳名?”一字一顿,说得极慢,却甚是清晰。

  唤茶头一次听洋人说中国话,且说的她全都懂,还会说“芳名”这么文绉绉的词,又惊又奇,把生气的早忘了,说道:“你既然会说中国话,难道不知道姑娘家的名字不能随便问的?”

  那英国人怀特道:“我听他叫你‘茶’,”指一下阿陈,“那我可以叫你Tea吗?”

  唤茶不悦道:“胡说八道,你才该被‘踢’一脚。”

  怀特摇头道:“Tea,就是‘茶’,不是踢人的踢。”

  唤茶奇道:“咦,真是有意思,这洋人倒教起我来了。我管你踢不踢的,没工夫跟你废话。”转头对阿陈道:“我上去了,你没好之前不许上来,仔细惊着了夫人,三老爷也不会饶过你。”

  阿陈捂着耳朵道:“唤茶姐姐,你好狠的心。这船上我又没个伴,你不叫我上去,我一个人要厌气煞了。”

  唤茶道:“你狐朋狗友多得很,不会厌气的。”忽又一笑,指一下怀特,道:“你没事可以跟他学洋文。马上就要到了,会两句洋文不吃亏。”拿了药瓶布巾便走。

  怀特高声道:“茶姑娘,再见。”

  唤茶回头一笑,道:“这下叫对了。”

  回去见了紫菀,把楼下的事说给她听,一边说一边笑个不停。紫菀靠在枕上正看法文小说,扔下书也笑,道:“这位怀特先生很有礼貌啊,你下次不要再这样凶人家了。他叫你Tea也没叫错,Tea就是英文里的茶的意思,当然他叫你茶姑娘就更对了。看来这位怀特先生不是个粗鲁的人,看样子是念过书的,还肯学,中国话学得不错,不知为什么会打架呢?”

  唤茶道:“男人打架,又有什么道理可讲?小姐,你怎么连洋文都懂啊?”

  紫菀笑道:“我看书啊,书上都有。”把身边一本英文字典翻开来,翻到“T”字条,再找到“Tea”,道:“这就是你的英文名字,简单吧。你去把桌上那只Pelikan笔拿来,我教你写。”唤茶真的去拿了一张纸一只墨水笔来,紫菀把这个单词慢慢写给她看,道:“你照着描几遍就会了,下次人家叫你,你就别再踢人家了。”这只Pelikan笔还是紫菀在上海洋人书店里和字典小说什么的一起买的。

  唤茶抬头笑道:“小姐取笑我,难道我没事老踢人?”写了几遍,拿给紫菀看。

  紫菀点点头,道:“第一次能写成这样,很好了。吴三少爷头一次握笔还不如你呢。”紫菀对吴菊人说既然要在法国经商,就应该会说法文,免得要用翻译,易受人骗。英文也很是要紧,谁让英国占的地方大呢。在船上左右无事,便教他学上了。吴菊人拿惯了毛笔,第一次拿这样的笔,很是不惯,倒不如唤茶,从没握过笔,反倒容易上手。

  唤茶道:“姑爷去哪里了?怎么没见?”吴菊人不守在紫菀身边的时候,屈指可数,是以唤茶有此一问。

  紫菀嗔怪地看她一眼,道:“就不兴人家自己玩去?船上有张先生孙先生陈大人,还有好些别的中国人,可做可说的事多了。”

  唤茶眨眨眼睛看她一眼,也不说话。紫菀自己不好意思地笑了,道:“你做你的去吧,我要看书。”拿起先头一本《巴黎圣母院》,看了两页,丢了,又拿《基督山伯爵》来看。

  看得入迷,吴菊人回来了,站在她面前把头左转转,右转转,手负在身后,不知藏着什么东西。紫菀抬起头来笑问:“怎么了?有什么好东西要给我?”

  吴菊人还是把头左右转了转,不说话,只看着她笑。

  紫菀看他戴着硬边草帽,也没觉出什么不同来,又问:“手里藏的是什么?”

  吴菊人把右手伸出来给她看,什么也没有,接着把帽子一摘,扔在床上,往床边一坐,凑过去让她看个仔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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