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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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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环偶响疑投信,市语微哗虑变生。因何一去无音信,不管我家中肠断的人。 "毕竟男儿多薄倖,误人两字是功名。甜言蜜语真好听,谁知都是那假恩情。" 白荷衣的尾音在琴声中悲咽,一回头见之琬站在门边,脸上早已是泪痕斑斑,不觉惊问道:"师妹,怎么了?" 之琬恍似不闻,如痴如醉地问道:"这唱的是什么?" 白荷衣关切地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之琬,道:"《春闺梦》。" 之琬似笑非笑,似哭非哭,一字一顿地道:"春闺梦。"闭上眼睛,停了半晌,张嘴唱道:"细思往事心犹恨,生把鸳鸯两下分。终朝如醉还如病,独倚薰笼坐到明。去时陌上花如锦,今日楼头柳又青,可怜奴在深闺等,海棠开日我想到如今。"浑然不觉已是泪眼婆娑,看着白荷衣道,"师哥,你唱的是我吗?" 在她开口唱时,众人都是一惊,只有琴师不知道她是何人,见她开唱,自然而然地操琴相和,一段西皮流水把她的声曲衬得越发地沉郁愁苦。 白荷衣听她唱得这么好,又是惊叹又是高兴,见她问话问得奇怪,答道:"师妹,你终于开口了?学得真好,比我好上不知几倍。以前听过是不是?这是程砚秋程老板的新戏,你在哪里听的?" 之琬揪紧他衣袖,眼睛紧盯着白荷衣,自顾自说道:"师哥,教我,把这出戏教给我。" 琴太太心下明白是怎么回事,这戏词里字字句句,都仿佛是之琬的写照,叫她听了怎么不伤怀?她擦了擦泪痕,上前搀住之琬道:"菀儿,今天你也累了,明天再让白师哥教。师哥天天都来的,又不会跑了。" 之琬点头道:"是,师哥天天都来,师哥不会跑。"放开手,靠在琴太太怀里,说,"娘,你也在那,你也不会走。" 琴太太又被她勾出了眼泪,哄着她往楼梯上走,道:"菀儿,来,咱们回房去,你先睡一觉,明儿再学。" 之琬乖乖地道:"是的,娘。"神情语调便如一个孩子般地乖顺听话。琴太太叫来毛丫头,两人一起把她在床上安顿了,之琬痴痴呆呆不言不语,由着她们替她换了寝衣,盖上被子,拉密窗帘,琴太太温言道:"菀儿睡吧。"她便闭上眼睛,果真睡去。琴太太看她睡熟,才起身离开,掩好了房门。 回到楼下,琴湘田和白荷衣忙问情形,琴太太握着手帕,拭着眼泪道:"今儿去了她家,像是没打听到一点儿消息,她刚订了婚的夫婿又去打仗了,生死不明,也没跟她联系上,回来就听见你唱这个,这不是正好戳在她心窝上吗?" 琴湘田和白荷衣都问道:"她未婚夫婿?" 琴太太又是伤感又是得意,说:"怎么,你们都不知道吧?我们上午去报馆登了寻人启事,也不知道会不会有回音。" 那两人感叹一声,不再说话,忽然琴师老胡师傅道:"这位小姐唱得真好,真真唱出这出戏的味道。嗓子也好,纯粹自然,一派天真,一丁点儿没有练坏,不,是没有练过。这是一个闺门旦的好苗子啊。琴老板,这就是你说的新收的女弟子吧,果然好眼光。" 琴湘田和白荷衣相视无言。当日说要收她为徒,也听过她唱的几句《牡丹亭》,不过是权宜之计,为的是方便行路,容易照顾,哪知道她今日初试啼音,就一鸣惊人,竟然有这样的潜质?再说琴太太又说了要收她为义女,就不再当她是徒弟了。这一下好叫两人为难。这一下到底是做女儿好,还是做徒弟好?做女儿,可惜了这么个难得的好苗子,做徒弟,怕是对不起乔家的恩情。毕竟梨园行不是好待的,开口饭不是好吃的,一个女孩儿家,在这样的乱世,真要入了行,怕是难处多过易处。 想了半天,琴湘田道:"菀儿要是愿意学,就教着,也不用说死。会两出戏也不妨事,艺多不压身嘛。她要是学学不想学了,就做个票友,闲时有个消遣也是好的。" 白荷衣道:"师父想得周全。只是以前怎么没听她提起过有未婚夫婿的事?" 琴太太嗤道:"这样的事儿,她一个大姑娘家,怎么会跟你们两个男人说呢?" 过了两日,之琬精神稍佳,又有说又笑的,忽忽似忘了那天在崇德大楼门房处受的打击,见了白荷衣,便道要师哥教戏,白荷衣有了琴湘田的主意,也就教她这出《春闺梦》,说:"这出戏吴菊痴先生根据唐诗《新婚别》、《兵车行》、《陇西行》编写而成的,写张氏思念丈夫,在梦中和他重聚,又追到战场上,看见满地的骷髅尸骸,一惊而醒,方知是梦。" 之琬出神一时,喃喃地道:"陈陶的《陇西行》?誓扫匈奴不顾身,五千貂锦丧胡尘。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呵呵,"惨笑两声,回过神来道,"很好,现在唱这个倒是合适,比《牡丹亭》好。《牡丹亭》中虽然也有《淮警》、《寇间》、《围释》几折,不过是陪衬,不如这《春闺梦》悲惨凄切。" 白荷衣从琴太太处听说了她的事情,知道她为什么对《春闺梦》这出戏这么痴迷,那真是感同身受。他怕触痛她心怀,不敢多说其他,简单讲过情节后,便从唱词教起,先让她把唱词记住了,再跟着胡琴学唱腔。之琬记性又好,悟性又高,不多时便记住了,白荷衣又说她唱功尚可,只是身段上差些,又从最基础的手眼身法教起。之琬唱戏,不过是常年地靠听听出来的,身段什么的,只看过没练过,好在她年纪尚轻,学戏虽然有点儿晚,但天资聪颖,根基又好,几个月后,已经有模有样,有板有眼了。白荷衣登台演戏的时候不能教她,便由琴湘田教。琴湘田边教边感叹这个女弟子又聪明又用功,关节地方一点便通,一教便会,身形又瘦溜苗条,扮相又娇美端庄,嗓子又清婉妙丽,祖师爷真是赏了她这碗饭吃,不唱戏还真是可惜了。又说要多听名家,兼收并蓄,之琬不肯上戏院,白荷衣便捧来了自己家的留声机,京昆名家的唱片,让她闲时听着琢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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