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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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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忙抬起头,循声看去,雨帘中有一人戴着斗笠踏过满地碎砖走来,惊讶万分地说:"真的是秋小姐。" 之琬这才看清来人,五十来岁年纪,粗手大脚,干净利落,眉眼和善,脸上满是惊喜的神情。她颤声问道:"赵妈妈?"这赵妈妈正是家人赵大的老伴,两人是吴霜留下的最后的家人,让他们住在这里看着老宅。这个时候看见赵妈妈,就等于找到了家人。之琬扑上前去,抓住赵妈妈的衣襟,牢牢握住,不敢放手。她怕这又是她的幻觉,一松手就再找不回来。她再喊一声:"赵妈妈?"眼泪如泉水般涌了出来。 赵妈妈扔下斗笠,一把将之琬抱在怀里,连声追问:"秋小姐,你不是和太太回上海去了吗?又回来了?太太呢?"四处望望,不见别人,又问,"就你一个人?你是怎么到的这里?" 之琬被她抱在怀里,感到阵阵热气传来,才觉出自己身上的冷,冷得她牙齿打战,说:"失散了,走散了,找不到了。赵妈妈啊,都不见了。连这屋子,怎么成了这样?" 赵妈妈摸着她的手,惊道:"这么冷的天,才穿这点儿衣服,作死啊!老头子,快把秋小姐抱上船去,这里哪里是住得人的?"顾不得说别的,捡起斗笠戴在她身上。 雨中又过来一人,厚实的身板,宽脸方颌,眼中也是又欣喜又惊讶,正是赵老大。赵老大叫一声"小姐",把身上的蓑衣摘下来,披在之琬的背上,俯身背起她就走。 之琬在这个时候遇上这夫妻两个,不啻是上天送来的救星,有了他们,自己再不是孤零零无依无靠,不知该怎么好了。有了他们,吴霜和夏阳的消息也可以知道了。她眼泪不觉滚下,轻声问道:"赵妈妈,你们怎么也会在这里?这院子怎么成了这个样子?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她生怕当中又错过了许多年,让她左右为难。 赵妈妈走在边上,替她拉好蓑衣,说:"你们走后不久,就成了这个样子。都是小日本干的好事,他们大概觉得这屋子大,是个什么重要地方,拼命地朝这里扔炸弹,炸得火海一片,再也不能住了。我和老头子本来是听太太的吩咐,留在这里看屋子的,这下没有办法,只好回乡下去了。今天是来镇上卖刚采收的茶叶,换点儿油盐。要不是随口说过来看看,哪里会知道遇上小姐。" 之琬哽咽道:"谢谢赵妈妈,不然,我怕是要死在那里了。"听起来,像是不久前的事,但怎么杏花开了呢?之琬又问道:"那是什么时候?你们在乡下住了多久?"她不敢问这之间过了多少年,只好拐个弯。 赵妈妈说:"日本飞机扔炸弹?是九月初。我们回乡下住了小半年,还好,那里没有被炸。" 之琬一听,欢喜莫名,哭得更厉害了。还好还好,只差了小半年,这么说,现在确实是初春。只是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错误呢?她怎么也想不明白。 赵妈妈听她哭得伤心,安慰她说:"快别哭了,先到乡下养一养,再说别的。" 说话间到了河边,小小的乔家私家码头上拴着一只旧乌篷船。赵老大把之琬放进船舱里,舱里垫着一张草席,还有布枕和棉被,正是水乡常见的船上全副的家当。赵妈妈把她扶在枕上靠了,拉过旧棉被盖在她身上,摸摸她脸,说:"小姐怕是着凉了。不怕,喝点儿姜茶就行了。"拉上船篷,便在船头生起火来,赵老大划起船,朝镇外而去。 之琬躺稳了,止住了哭泣,问:"这是去哪里?屋子烧了,你们现在住哪里?" 赵妈妈煮起一罐子水,往里放着姜和茶叶,说:"祖屋啊。乔家的坟山边上不是有几间老祖屋吗?这里被烧了以后,我们就回乡下祖屋去了。小姐怕是不记得了。" 之琬一下子被她的话勾起回忆,想起和父亲、两位姨娘去乔家岭上坟的事,真是隔世之事了。没想到祖屋仍在,还可以庇护得到她。 第十四章 访旧 天目山乔家岭,自上次之琬同父亲来扫过墓后,静悄悄地过了四十年,除了树林又茂密了些,祖屋又颓圮了一些,没有什么变化。正是四月天时,春光烂漫,山间林花开遍,树间鸟雀叽啾,野草还绿,河水涨潮。 又是清明,山间的桃花红得如霞,几场雨后,竹笋刷刷地往上窜,赵老大挖了一筐新笋,到镇上去卖。赵妈妈采了茶芽,在屋里炒制新茶。这乔家岭整个山头,上面的竹林,茶树,都是先祖留出的坟产,当日想的是就算子孙不肖,家当败光,只要有这些出产,祖坟也不会没法子维护。子孙靠着这山这岭,也能存身。 也亏得当日老祖宗设想周全,乔家没出败家的子孙,只是逢上了乱世,但有老家人相助,乔家女儿也苟全了性命。 这些日子,之琬在赵老大夫妻两人的照顾下,身子已经好了,只是越发地瘦得厉害,紫菀的小圆脸基本没了模样,下巴变得尖尖的,越来越像之琬自己。身上穿的是赵妈妈的一件土织染蓝底碎花半旧大褂,宽宽松松的,长至臀下,倒像是旧时的直身袍子。下身穿的也是赵妈妈年轻时的旧式青布女裤,洗得褪色,肥大的裤脚上绲着两道韭菜叶子边,若不是还有一头时髦女学生的童花式短发,她整个人就是旧时闺中的女子。 深山无人,落叶堆积,之琬拿了扫帚,扫净坟圈里的落叶,拔去坟头上的荒草,点上香烛,先拜过了祖先,再祭拜父亲母亲和两位姨娘。父亲离世已有二十余载,这还是她头一次来祭奠。两位姨娘也在不久后随他下世,如今都葬在一处。 之琬倒了一杯赵老大自酿的米酒酹浇在坟土上,道:"阿爹你去年才同我说,人生有酒须尽欢,一滴何曾到九泉。但这杯中的酒,叫我怎么饮得下去呢?我宁愿奉给阿爹,只盼它能到得了九泉。纸灰飞作白蝴蝶,泪血染成红杜鹃。如今我,仍旧是冷冷清清,就算哭出三升血,染红这一山的杜鹃,也换不回一个人来。" 跪坐在后跟上,之琬把头靠在父亲的墓碑上,用手帕把碑上凿字处的凹痕里的青苔抠掉,抠到右下角时,看清立碑人是吴菊人。刻着的是:不肖子乔之珩、媳秋露率子乔治、乔冶,不肖女乔之琬、婿吴菊人率女吴霜泣立。之琬皱眉道:"你是谁的婿?我可不认得你。"又想道,原来我哥哥还有两个儿子,乔治、乔冶,这二儿子名字取得倒是省事,三点水减一点就成了。她却不知这大儿子乔治的名字也取得省事,洋名中名都是它。 之琬又想,我嫂嫂名叫秋露,就是吴霜妈妈一再提起的舅妈吧?紫菀爸爸是姓秋的,那就是嫂嫂那边的亲戚了。吴霜妈妈一直在大哥家长大,跟嫂嫂家的孩子玩熟了,后来就嫁给了紫菀的爸爸。紫菀爸爸叫什么名字?一次好像听见吴霜妈妈叫他斯蒂芬,估计这是紫菀爸爸的洋名,就像紫菀叫黛西,夏阳叫吉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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