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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喜欢她的美貌,朱棣又摇了摇头,她美虽美矣,但也并不是艳冠后宫,出尘绝世的。

  是才吗?

  是的,也许在朝鲜她算得才女,但是在中原,在大明,才女云集的后宫,她的才华并不出奇。

  朱棣一个人,在骄阳似火的午后,在宫中小径上缓缓而行,“骄阳似流火,暑热难相抵。宫绢纱如冰,端午赐殊荣。细葛含风软,香罗叠雪轻。情意无长短,终身荷圣恩。”

  朱棣心中一动,怎的就念起那个小丫头作的诗来。这丫头比几个月前又长大了些,眉眼之中为何总觉得有些熟悉?

  一想到此,朱棣不由心中更是烦躁。

  就在此时,远远地响起一阵琵琶曲。

  朱棣大感意外,是她?怎会是她?

  于是,惊戈铁马入梦来,仿佛又回到了建文元年。

  那一年,燕王朱棣 40岁。

  一代开国之英主,大明天子朱元璋龙驭归天,朱棣长兄之子皇太孙朱允文登基为帝。

  朱允文人如其名,儒雅好文,一时间在朝堂之上添了许多利国利民的新政,革新了朱元璋在世时的许多弊政。

  对此,朱棣原本也是心服悦然,如果这个侄儿不是受齐泰、黄子澄等人的鼓动,不盲目削藩,那么自己自然也不会起兵相逼。

  建文元年二月,年轻的皇帝下诏“诸王不得节制文武力士。”

  三月,建文帝命宋忠屯开平、练兵山海关,徐凯练兵临清,调兵屯彰德、顺德,防的就是自己这个燕王。

  四月,齐、代、岷三王被废为庶人,而湘王柏亦被逼领王妃及众眷在封地宫中自杀。

  至此,燕王再也按捺不住,杀张昺、谢贵等监军,夺北京九门,以僧道姚广孝为谋士,称“靖难”之师,挥军南下。

  建文帝遣耿炳文为征虏大将军,北伐燕军。

  此后两年,双方各有胜负,呈僵持状。

  建文三年 燕王朱棣42岁。

  二月,朱棣再次率兵南下,后与帝师统帅盛庸所领官军相遇于夹河(今山东莱芜境内)。第一天交战,双方互有死伤,燕军处于下风。

  战事间隙,燕军在夹河城中休整。

  朱棣亲自于城中各处检阅督防,回想起事之初的热血沸腾、怒发冲冠,一举挥师南下,到如今面临进退维谷的境遇,心中就只有苦笑或者仰天长叹了。整整三年了,打来打去却仍然在自己的家门口转悠,始终看不到胜利的曙光,任谁都会灰心丧气,难以为继。

  大军自正月起就一直在外征讨,兵疲将衰,士气低下,朱棣也不得不重新审视自己当初的决定,是否真的是天命所使,志在必得?

  风起云涌,愁思满布,一身铠甲在身的他立于夕阳中,无限惆怅在心底。

  “王爷!”属下亲兵来报,“刚刚有人送来伤寒药!”

  “哦?”朱棣不由一愣,这场战争虽然师出有名,但是对于老百姓来说,挑起争端的燕军是夺去他们平安生活的始作俑者,所以燕军所到之处,百姓们不是远远躲避,就是敬而远之,哪里还会有救济和支援。

  “那送药人现在可在?”朱棣心中疑窦顿起。

  “就在前面!”亲兵指着不远处的兵营回道。

  朱棣跟着亲兵走进兵营,远远地看见一名老者带两名青衣童子,身边是几筐草药,正与军师姚广孝相聊甚欢。

  “王爷!”姚广孝打着招呼,而那老者带着童子,只一个揖手行礼就匆匆退下。

  朱棣好生纳闷。姚广孝说道:“王爷莫怪,此人为胶东医林圣手,居于此地,知道我军中众多将士感染了伤寒,特来赠药!”

  “哦?”朱棣面露疑惑。

  “这药均是对症之药!”姚广孝知他心性多疑,故在一旁略作解释,“此人身在化外,菩萨心地,不仅为我军,就是对面的帝师中也送去不少药材!”

  朱棣轻哼一声:“两面讨巧,也不过是骑墙之人!”

  “王爷此言差矣!”姚广孝皱眉道,“他真乃性情中人,对于朝政、军国之事认为毫不干己,只是为人医者,不能眼看着病患者身受此痛,所以才出手相救,在他眼中没有燕军、帝师,事非成败之分,皆是众生矣。”

  “皆是众生矣?”朱棣轻声重复,回守望着那老者渐渐远去的身形,深省许久。

  回眸

  次日再次开战,从辰时一直打到未时,互有胜负。正在相持不下之际,大风骤起,尘埃蔽天,咫尺之内目不见人。帝师乘风冲杀,燕军大败,朱棣只领着数百兵骑逃回德州。

  而混乱中,朱棣身中两箭,但并不在要害之处,原本以他的体质,算不得什么,只是长期压抑在胸口的闷气和失意,与箭伤交会在一起,以至于急火攻心,愈演愈烈,竟然高热不退,伤势恶化。

  于是身边兵士抬着他四处寻医,无奈,德州百姓都厌恶燕军无端挑起战事,不愿相帮,万般无奈之下,只得来到城中一所寺院,想着出家人定会出手相救。

  结果在这里,偏偏遇到来此处上香的她。

  她命人将朱棣抬回府中,请来父亲为他医治,而她的父亲正是当日在军中赠药的胶东医林圣手,董孝孺。

  在他的妙手之下,朱棣的伤势日渐好转,然而心事仍然沉重,有天夜里,辗转不能寐。于是披衣坐起夜观星宿,心中暗自思量,不知前路究竟该如何走下去。

  耳边幽幽地忽然传来一阵琵琶曲。

  循着曲子走至东跨院,只看见窗子前一抹丽影独自弹奏琵琶。

  此时曲音一转,由原本悠扬、和缓的曲调转为激昂之音。朱棣感觉仿佛置身于两军决斗的战场,律动天地,瓦若飞坠。有金声、鼓声、剑弩声、人马辟易声,悲凉、慷慨,大气磅礴、气势感人。

  朱棣不由自主地出言赞道:“好”。

  此时曲音一歇,窗子前丽影一晃儿:“何人?”

  “燕军将士!”朱棣直接答道,全是一时的反应,也非隐晦。

  “哦?”那声音一沉,立即走出房门,朱棣这才得见真颜,原来恩人就是这位姑娘,立即双手抱拳:“多谢姑娘前日仗义搭救!”

  她不笑反怒:“谁让你来谢,伤刚好了些,不好生休息,就出来走动,要是动了伤口,又该如何?”

  那时的她不过十四五岁年纪,脸上没有一般女子的羞涩之态,反而一派天真,全是发自内心的关怀。

  朱棣心中一暖,不由坦白说道:“众人都避之不及,姑娘乃是一闺阁女儿,为何能仗义相救?”

  那女孩儿眼波微转:“什么燕军,官军?与我何干?我只知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有人在我面前死去!”

  朱棣听她此言,一时心事沉重,竟不知如何回答。

  那女孩儿又问:“为何不好生养伤,夜凉露重,跑出来做什么?”

  朱棣此时亦觉唐突,又想到大丈夫做事光明磊落,何必闪烁其词,故直抒胸臆:“当日燕都起事,实属无奈,如今久战不下,心中烦闷,一时间被曲音所引,不知不觉走到此处,打扰了姑娘,实在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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