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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七


  若微怔怔地盯着面前的茶水,那浅浅的淡绿色的影子幽静中透着诡异,她以手托腮喃喃低语:"人还未回宫就无端被卷入风波之中,这回了宫又会怎样?她也太过了,难道非要至我们于死地不成?"

  "妹妹做何打算?"羽娘目露寒光,看着若微不由有些气恼,为了她这些年公子是费尽了心机,处处替她周全又为她暗中化解了多少麻烦?可是她总是这样一副风淡云清毫无作为的样子,心里真是有些怒其不争。

  "打算?"若微摇了摇头,"不是没有想过,只是如今事态进退两难,由不得我。"

  "谁说的?"羽娘轻哼一声,从桌几下面拿出一册书递给若微。

  "这是什么?"若微目光一扫更是如坠云端不明就理。

  "这是公子让我转送给妹妹的。是唐朝则天武后的《女训》。"羽娘看到若微眼神儿恍惚仿佛依旧不得要领,于是索性直言道:"当初则天皇后从感业寺被皇上接入宫中,在册妃之前遭皇后嫉恨,皇后多次陷害欲将其除之后快。这处境与今日妹妹的境遇何其相似?妹妹可知则天皇后如何转危为安扭转乾坤的?"

  若微淡然一笑:"武后并无作为,而王皇后却咎由自取,竟然联合淑妃在宫内施巫术,犯了朝庭大忌……."

  "非也!"羽娘冷笑道:"真正令皇上痛下定决心废后的正是小公主之死。"

  此语一出,若微神色大变。野史传闻,王皇后去武则天的寝宫探望过小公主之后,小公主便蹊跷而亡,高宗皇帝李治听闻之后龙颜大怒,认定是王皇后因妒生恨谋杀了小公主因而下旨废后。后来民间渐有传言说小公主原本是武则天为了陷害皇后而亲手杀死的。

  羽娘手执茶壶在她的杯中徐徐注入茶水:"妹妹也该好好想一想了,每次都是这样被动,怕是到头来,不仅是自己受苦,还要连累许多无辜之人。"

  若微的目光重新投在那本《女训》上,许彬的意思她此时才真正明白。与其总是被动挨打倒不如奋起一击,也许还能争出一条出路。

  第十七章 无雨晴空照

  骄阳似火,整个皇宫里所有的主子都在睡午觉,乾清宫的东暖阁里也静悄悄的,大明天子朱瞻基坐在桌案前批阅堆积如山的奏折。汗水顺着他的面颊悄然滴落,眼前的冰镇酸梅汤早已被暑气熏得温吞吞的,而他却忘了喝。直到最后一本奏折批完,才稍稍松了口气,他微闭龙目以手撑头,一脸倦色、眉头深锁,仿佛心中积了许多难以决断的大事一样费尽思量。

  侧立在旁的倩影悄悄走上前伸出一双玉手在他脖颈之处轻轻揉捏,绵绵小手柔弱无骨而力道却恰到好处。朱瞻基立时感觉轻松了不少,他睁开眼睛微微一笑:"何时来的,怎么朕都没有发现?"

  "皇上日理万机,全神聚精于奏折之上哪里会看到月奴?"她嘟着小嘴一副娇憨可人的俏模样。

  朱瞻基盯着她仔细打量,今日她穿了一身翠绿色的宫妆如同碧荷映水清新至极,细观她的容颜总觉得有一种说不出的亲切与熟悉,正因为如此,他才能够心无旁骛地相信她,并把她带回宫。只是细揣之后仍不免暗存疑虑,于是说道:"返京路上太过匆忙,一直没来的及细问你的身世,如今得了空,你就跟朕说说。"

  "皇上,永乐十八年腊月在北郊冰场,演武军士中的一个兵卒欺凌弱小,您与越郡王仗义相救,此事,您还记得吗?"月奴的手从朱瞻基的脖颈之处轻轻滑下,她的身子也如一片轻盈的飞絮飘落在地上。是的,她跪在他面前,把头轻放在他的膝上。

  这个动作让朱瞻基陷入惊诧之中,是的,皇家子孙天之骄子,从小他身边就不乏投怀送抱主动示好的女子,只是不管她们或是娇媚、或是柔美,再或是火辣,他都可以严辞拒绝,他讨厌那些女人带着种种目的亲近或是盲目的崇拜与逢迎。因为他知道,她们献媚的是他的名号和身份。

  所以他可以对她们置之不理,漠视或是干脆一把推开。然而对于面前这个如同草芥一般又身世不明的平民女子月奴,他突然觉得难以拒绝。

  "您不记得了,是吗?"她笑了,仰起头,眼中闪烁着亮晶晶的莹光,是泪吗?朱瞻基疑惑了,如果是泪,为何她的唇是在笑,笑起来还有淡淡的酒窝。

  "对于您不过是小事一桩。而对于我,这个被您救过的孤女那就是生命的全部。"她含着笑将自己的身世娓娓道来。原本是含泪滴血的凄惨经历,然而她含笑讲来却像一个感人至深的传说。

  朱瞻基难以置信,可是他又不能不信,艰难地抽搐着嘴角:"你,太傻了。"

  那一年,还是皇太孙的朱瞻基携若微与二弟越郡王朱瞻墉一起去北郊冰场阅军,正巧遇到一位兵士仗势欺人威逼民女,朱瞻基出手相救,在他而言只是一桩随风而逝的小事不足挂牵。而她却因为这样的一面之缘疯狂地爱上了他,孤身直入内城想尽办法只为再见他一面,却不料被别有用心的汉王遇见。

  "皇上,您知道月奴这个名字是怎么来的吗?"月奴笑了,她仰着头亮晶晶的眸子一动不动地望着朱瞻基:"他把我带回汉王府,他说要教我规矩,教好之后再带我去见您。规矩?他的规矩就是强迫我做了他的女人。我知道,他是想让我再也没脸去见您。那天晚上新月如钩,孤星满天,她们便给我改了名字叫月奴。"

  朱瞻基怔住了,他终于想明白了,自己对她那份莫名的怜惜正是因为她这双眼睛,因为与若微的很像很像,都是明亮而清澈的。只有在细看之下才会发现她们的不同,若微是恰似明珠美玉般纯净无瑕的灵动之眸,而月奴的眼神儿里则满是孤寂和幽怨,冷俏俏的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楚和沧桑。

  从小客栈里看到她的第一眼,朱瞻基就知道她是一个藏着秘密和故事的人,绝不是寻常的小家碧玉更不是沦落风尘的大家闺秀。她就像长在山涧边一株不知名的野草,弱小却并不堪怜,因为她迎风而舞自有一番倔强和气度,鲜活生动比宫中所见的女子真实而直白。

  她想要的就那样直接表露在脸上,坚定中又带着飞蛾扑火的勇气让人难以拒绝。

  "失了身我应该去死,可是我没有。我顺从他,奉迎他,一点儿一点儿取得他的信任。我知道他想让我干什么,我也知道如果我不做他还会找别人来做同样的事情,所以我做。"月奴再次把头枕在朱瞻基的膝上,声音低缓如同自言自语一般:"七年的时间,我等到了。他让我守在小客栈去认人。认出你之后给你的饭菜里下药,他说那不是毒药,你服下了,他可以得到江山,而我就会得到你。"

  这是供词吗?朱瞻基心中暗暗发狠,这是供词,只是这样的供词能用来法办叔王吗?

  "我不信,他说的话我一个字也不信。所以我给你暗递消息,我知道你会信我的。"月奴一直在笑,但是透过那层龙袍,朱瞻基分明感觉到膝头微微有些湿润,凉丝丝的珠泪浸入他的肌肤。他恍惚了,记忆中曾看过很多女人流泪。最怕的是若微的泪水,一滴一滴晶莹剔透像是颗颗明珠,瞬间在他面前摔个粉碎令他心痛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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