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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八


  “四年了,陛下,您没有一天不思念着他,您过的这么辛苦,为什么不给自己一个机会,也给她一个机会?陛下,说不定他也在等着这一天……”

  高湛正要说什么,忽然捂住了胸口,面色绯红的剧烈咳嗽起来,和士开连忙喊了人,只见守在门外的两位宫女走进来,驾轻就熟地帮着高湛顺气,揉了好一阵子他才慢慢好转。这些年来,他的气疾越来越厉害,尤其是到了深更半夜,他只能被迫端坐,根本不能平卧,痛苦不堪。由于这个疾病,他已经度过了个许多个不眠之夜了。

  “稍后再说吧。”他看了一眼丝帕上的点点血迹,淡淡说了一句。

  “对了,陛下,还有一件事。您之前关在冷宫里的那位河南王的母亲,昨天夜里因病去世了。”

  高湛的目中微光一闪,冷冷说了一句,“朕要她生不如死,没想到她这么快就死了,实在是便宜她了。”

  “陛下,不如让臣和您说些有趣的事吧。”和士开用一个笑容掩饰住了眼底的波澜,“今天臣上朝的时候,听到同僚说南安王高思好的妾室前不久有喜了。”

  高湛的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哦,好像之前听他膝下并无子息。”

  和士开笑得更是愉快,“当时就连大夫都说是真的,谁知道没过几天就被拆穿了,原来是他的妾室为了博他欢心假装怀孕,然后准备到时去外面弄个男孩来。本来是没什么问题,哪知道他那妾室一不小心将肚子里的垫子给掉了下来……”他顿了顿,又道,“这妾室从大夫那里弄了奇怪的药,听说只要服了这种药,就会出现有喜的症状,不过二十几天后就会消失……”

  高湛微微一惊,只觉得记忆深处仿佛有什么被触动了……这样的情形似乎——似曾相识。好不容易才将自己从失神的状态中拉了回来,他哑声问道,“你说的那是什么药?”

  “这个臣也不是很清楚,不过听说那大夫好像和斛律家有些来往。”和士开有些惊讶于高湛的奇怪反应。

  话还没说完,他忽然看到高湛眼神复杂地转过头看着他,眼眸中有他陌生的神色在流窜,他的背脊顿时爬起阵阵寒意,眼前这个他所熟悉的帝王,此时此刻陌生的却令他有些恐惧。

  不知是不是他看错了,太上皇的脸色似乎更加苍白了。

  “和士开,你马上去找到那个大夫,把他带到这里来。”

  和士开的心头更是疑惑,一时还不明白高湛为什么忽然对这个大夫有兴趣。除了和长恭有关的事,太上皇一般都不会表露出自己的情绪。

  和——长恭有关?他的脑中灵光一现,难道这件事也和长恭有关?

  “陛下,臣这就去。“和士开往门外走去,在走到门口的时候,又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月光下的高湛,像一座银冷的雕像,弥漫着无尽的忧伤。完美的像一个支离破碎的梦境。

  那个瞬间他的心有种微微扯痛的感觉。

  就在走到昭阳殿外的时候,忽然听到有人从身后追了上来,气喘吁吁地喊着他的名字,”和大人,和大人请留步……”

  他诧异的停下了脚步,回过了头去,“王内侍,陛下还有什么要转告吗?”

  王戈摇了摇头,忽然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低声道,“和大人,您把兰陵王叫回来吧,太上皇心里一定是想让兰陵王回来的……”

  他神色复杂地看着王戈,淡淡道,“王内侍,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和大人,我知道。我虽然是个下人,可并不傻。太上皇的心思,我也是看得清清楚楚。也许太上皇是怕兰陵王不肯回来,也许是怕兰陵王还没有原谅他,所以刚才才没有采纳和大人的提议,可是,可是……”他犹豫了一下,小声道,“和大人,就算丢了小命我也要说,你我都清楚……太上皇他……他恐怕时日……”

  “王内侍!”和士开冷冷打断了他的话,“今天你的胡言乱语,我就当作没有听到。”

  “可是……”

  “要是再让我听到这种话,别怪我不客气。”和士开的脸在月色下却显得有些模糊不清,“不过,我会瞒着太上皇试着看看能不能让兰陵王回来一趟。”

  夜阑天静的时候,王戈端了一杯参茶进了昭阳殿,看见太上皇兀自对着一个小老虎香袋说着话,低沉伤感的声音在静谧的昭阳殿缓缓地扩散开,如同香炉里丝丝弥漫的烟香。

  王戈在心里长长地叹息,端着茶,复又退回了一片黑暗。

  那一夜,盈挂于空的月仿佛失却了以往的光彩,只余留下一抹淡然高冷的气息。

  ***

  草原的夏天在不知不觉中又到来了。

  阳光顺着叶间流泻下来,草地上投落了斑驳的光影,散发着阳光的味道。风拂过叶尖,沙沙地响,拂过树荫下白衣少年的长发,卷起脱落的树叶,飞得很远。

  长恭靠在树干上闭着双眼,思绪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充满鲜血和烟尘的晌午。不知是不是因为她刺的部位不够准确,宇文邕还是捡了一条命。当她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第一个反应竟然不是失望,却是——连她自己也不敢相信的释然。

  如果不是他,她恐怕已经……可是,她不但没有感激他,反而……

  在那一刻,她从未这样讨厌过自己。

  忽然之间,有根毛茸茸的东西在她的面颊上蹭来蹭去,她猜到是谁,于是继续装睡,直到那根东西渐渐蹭到了她的眼皮,她蓦的瞪大了眼睛,做出了一个大白眼,果然把那个始作俑者吓了一大跳!

  “长恭哥哥,你怎么忽然睁开眼睛,吓死我了!”小铁拼命拍着胸口给自己压惊。

  “你这么蹭来蹭去,谁要是不被你弄醒,那除非是石头做的。”恒伽也在一旁好笑的说道。

  “可是恒伽哥哥你就没有被我弄醒啊。”

  “那是我懒得理你……”

  “不会啊,我听到你说梦话了……好像是说……”

  “小铁,小心祸从口出哦……”

  看着两人轻松的斗着嘴,长恭微微笑了起来。在刺伤了宇文邕的第二天,小铁就毫发无伤的被送了回来,总算是让她放下了心。而恒伽,也似乎完全忘记了之前的事,两人之间,从小心翼翼的阶段,又很快恢复到了原来的好兄弟状态。

  这样快的转变,也让她怀疑,那次也不过是恒伽的一次冲动而已。

  “啊,我忘了,秦副将还有事找我!”小铁忽然好像想起了什么,一转身就跑了出去。

  恒伽望着小铁的背影消失在了自己的面前,似乎犹豫了一下,又开口道,“长恭,邺城来了消息,说是太上皇最近又大病了一场,身体越来越差了。“

  她的笑容凝固在了唇边,身子一颤,心像被针刺入一般,早已分不清是痛还是恨了。但还是低低哦了一声,并没有表露出什么异样的情绪。

  他神情复杂的看着她,“信里还特别提到了让你回邺城参加新年的元日朝会,长恭,你——想回去看看吗?”

  她咬了咬嘴唇,忽然又若无其事的笑了起来,“我若是回去,谁来镇守边关,到时我会找个借口拒绝的。”

  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多年了她却依然放不下那个人,时间不能将他的身影从她的脑海里慢慢淡忘,他的名字却仍旧犹如荆棘上最尖锐的刺般硬生生霸在她心底最脆弱的地方……即使时间的流逝也无法抹平他给她带来的蚀骨伤痛与深深刻痕……

  所以,她一定不会再回到那个地方,也不会再见到那个人。

  来生来世、生生世世、永生永世,他和她,再不相见。

  再不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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