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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九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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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也不该!皇帝与太子如今在燕京,吕大人应当编军北伐,匡复中原,迎回皇帝与太子才对。”贺凌云坚持己见。 这时秋五冷冷一笑:“你倒天真,国不能一日无主,想稳定局势吕大人必然要拥立小皇帝。再说……我告诉你们一个消息吧——这消息被燕王封锁了——皇帝与太子被燕王囚在京郊,前两天一场大雪,已将他们冻死了。” 秦楼月惊讶得张大了嘴巴,贺凌云身子一颤,手中酒杯跌在桌上,咕噜噜泼了他一襟酒水。他面色煞白,嗓子哽了半天才沙哑质问:“你这是什么态度?还喝酒……吃肉?” “还要什么态度?”秋五沉声回道,鹰隼般的双眼灼灼发亮,“该恨的、该哭的,这两天也尽够了。任情绪外露,最后只能做无谓的陪葬。” “是呀……”秦楼月很快恢复过来,闲散地转转酒杯,哂道,“至于我嘛,我一向认为,既然天下跟着一家姓,那么国家倾覆,无非也是圣上一家的事罢了。咱们也别跟着守孝拘礼了,该吃吃,该喝喝。” 他的言论使贺凌云吃惊得瞠大了眼睛:“你什么意思?” “我爱把问题往简单了看,”秦楼月嘴角又噙上笑意,“江山易主,固然生灵涂炭,但挑起战争不是为了杀人,而是为了利益。有利益就无法消弭战争,既然天下是皇帝一家的,那么国与国之间的战争说到底,无非就是一家子想抢另一家子罢了。” “你的意思也就是说,假使燕国想要我国,只要皇帝肯拱手让出,则一切战火、死亡和痛苦,都不会发生是吗?”贺凌云冷笑,“好个清静无为!我倒不明白了,那我们边防将士流的血,就没意义吗?” “不,论保护皇帝一家子的财产,你们的牺牲还是有意义的。”秦楼月笑眯眯不改初衷。 “秦楼,没几个人像你这样,是脱离了三纲五常想问题的。”贺凌云道,“人总要有个君主可跪,一旦跪下,就只能认准这一个。” “为什么一定要找个人来让自己下跪呢?”秦楼月笑,“早在我拒绝我那可怜的小爵位的时候,我就想透了,皇帝只是他自己的利益分配者。” “秦楼?”贺凌云愣住,第一次听到玩世不恭的秦楼月谈及自己那段往事。 “我想不通,明明我比我的哥哥们都强,为什么偏偏要我怀才不遇?”秦楼月笑眯眯道,“后来我想通了,因为我是庶出,就得服从皇帝安排的秩序。国家并非你去爱,它就能报偿你同样多,因为这国家并不是你的。” 贺凌云闻言浑身一震,他想到自己、想到父母双亲,心跳愈加惶急。他自始至终认为燕王是罪魁祸首,难道要他认为父母是两国利益之争的牺牲品?这怎么可以! “挑起战争的是贪婪的燕王,我们对抗他,是正义的一方,”公输灵宝见不得凌云难受,也辩驳道,“连黎民百姓都知道恨燕王,难道我们做臣子的,倒要置身事外吗?” “呵呵,小妹妹,那可不一定哦。我在京城沦陷时,接触过不少百姓,”秋五替秦楼月说话,“我发现一件挺有意思的事情——只要提起亡国来,人们普遍恨紫眠大人,倒只字不提燕王。” 灵宝微微一怔:“这是为什么?” “因为紫眠篡了位,抢走了皇帝的宝座。”秋五怅然道,“百姓目光短浅,几人能看透亡国的根本原因?又或者少数几人看透了,也无力改变舆论,索性人云亦云——毕竟同样是泄恨,比起对抗一个强悍的国家,找一个具体的人来仇恨,要容易得多。所谓众矢之的,箭头总要冲着最显眼的那个目标才好。” “哼,难道他开门揖盗,就没有罪吗?”贺凌云愤懑地反驳。 “他的罪,无非是把所有躲不掉的事提前了一天,若是他将一切推迟,他便是英雄了。”秋五昂起头灌下一口酒,重重放下杯子,嗓音沙哑道,“贺公子,我也曾经恨过他,可后来被一个人点醒——论起有罪,我这个带领燕兵攻城略地的,罪过才大。我最清楚燕兵的战斗力,攻下京城是迟早的事情,什么叫势不可当,大抵如此。” “秋公子你有苦衷,碍于身份顾全大局,无可指摘。”贺凌云见秋五双目黯然,不禁出言劝慰——他也是带兵打仗的人,对燕军的实力再清楚不过。此念一出贺凌云忽然顿住——若这样说来,紫眠的罪,又到底有多大呢? 秋五望着贺凌云正直的脸,惭愧地别开眼:“即便我碍于身份顾全大局,我也的确犯了错……” 啊,他是断然无法与贺公子深交的,秋五在心中想:他对不起贺公子,他的母亲,正是死在自己手上…… 他没勇气揭发自己,又不想一辈子背负罪恶感和歉疚,所以只剩下回避一途。如此想来,秋五倒有点佩服那软兮兮的紫眠大人了,明明一副羸弱样,面对千夫所指,难道不累不怕吗? 他想起《汉书》里那句古谚:千人所指,无病而死。 紫眠大人需要靠什么力量才能坦然活下去,怎样的支柱可以使他面对天下?光靠那个女人可以做到吗? 举座停箸,气氛尴尬。秦楼月赶紧打破沉默,又按自己的逻辑来嘻嘻哈哈论事:“说起来那紫眠大人倒的确是皇帝的儿子,明明是一家子人在玩‘抢凳子’,干嘛把一切说得那么严重?来来来,喝酒喝酒,公输姑娘,吃菜吃菜……” 贺凌云举起杯子,心中反复咀嚼刚才的对话,一路默然无语。 这天午后又下起纷纷扬扬的大雪。秋五喝完酒后很快告别,秦楼月陪着贺凌云与公输灵宝,赏雪闲话一回,又借了一笔银子给他们,这才打算离开。 贺凌云吃一堑长一智,在秦楼月临走时拽住他的袖子,咬牙道:“索性一次说个明白,你那儿到底还有多少关于我的情报,我全买下来。” 秦楼月哂笑着打量他:“怎么,刚借的银子,就打算还给我吗?” “我赊账。” 秦楼月瞄瞄窗外连天的风雪,脖子在灰鼠皮领子里缩了缩,复又坐下:“好吧,内容也不多,是关于令尊的……” 秦楼月撑开伞,立在“燕京春”檐下,眯眼望着贺凌云与公输灵宝,隔着蒙蒙飞雪道别:“我走了,街对过就是客栈,你们可以去投店。” 贺凌云冰着脸点点头,默不做声。陪在他身边的公输灵宝局促不安,对秦楼月苦笑了一下,挥挥手算是告别。秦楼月笑眯眯地还礼,又瞥了一眼贺凌云,无奈地转身离去——有时候知道真相太多,并不是好事。 灵宝目送秦楼月消失在风雪晦暗的长街尽头,拽着贺凌云袖子的手紧了紧:“凌云……” “走吧,去客栈。”贺凌云蓦地开口,轻柔的声音平静如常。他握住灵宝的小手,带着她冲进大雪中,灵宝只觉得风声在耳边呼呼响起,他们避开行人、避开车马、避开冒着热气的汤面摊子,当最终在街对面的客栈落脚时,他轻轻替她掸去头顶雪花,细心的动作将幸福感填满她的心房,胀得她喉头一堵,禁不住哽咽出声。 贺凌云浓墨般的眸子定定凝视她,又微微一动,却只是不言不语拽了她往柜台走。胖胖的掌柜用汉话招呼二人:“客官住店?” “是的,要两间中房,”贺凌云呵着白气回答,“我们的包袱在驿站被人偷了,安排个小厮替我们采买些衣服来。” 掌柜一听说凌云包袱被窃,乜斜着眼睛直到他从怀中掏出银票,方才挤起面团脸:“客官放心,小的这就去安排。” 付完房钱,灵宝和贺凌云很快被小二引进各自房间,二人就此分开。 灵宝在屋中等到小二送来新衣,便要了热水沐浴净身。换过干净衣服后她忽然觉得倦,上床阖了一会儿眼睛,再醒来时便发觉天已黑透。她不急着起床点灯,刚想躺在暗中发一会儿怔,就听见凌云从隔壁走出来,立在她门外笃笃叩门:“丫头,该吃晚饭了。” 怎么竟这样巧,灵宝揉着眼睛从床上爬起来,打开门就看见凌云一身崭新站在她面前,昏黄烛光正映着他的脸,柔和沉静。他牵了她的手,带她下楼吃面,二人中午喝了酒,此刻明明没什么胃口,却不知为何都自觉地吃下一大碗。 这时客栈的木条门都已关上,北风呼呼地钻进门缝,吹得烛光摇曳。灵宝觉出一丝寒意,不禁打了个寒战,怯怯地望着沉默的凌云。 贺凌云别开眼:“回房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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