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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才疯了,我恨你,我恨你——”灵宝嘶哑得哭起来,又抓又唾,“这是我爹留给我的……” 贺凌云咬着牙不看她,只等铁水终于烧熔,他丢开灵宝,冲上前抄起一只游火铁箱,顾不上双手被烫伤,舀了铁水就往城外泼。公输灵宝软软的跌在地上,透过泪花看着贺凌云模糊的动作,癫狂的哭骂终于停歇。一刹那她在城楼上被孤立无援的绝望湮没,筋疲力尽的身子颓唐仰倒,只能在昏倒前喃喃哽咽:“爹爹……灵宝错了……” 再睁开眼的时候凌云并没有在她身边,公输灵宝乌溜溜的眼珠子尽管失望,还是心不在焉的转了一圈。余光看见一名笑眯眯的陌生男子正坐在她身边,灵宝心下一惊,慌忙侧过脸来:“你是谁?” 及至说了话,才知道自己竟然有气无力。 “抱歉,这我不能说。”那男人眯眯笑。 灵宝仔细看了看他,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长相,丢人群里看不见,此刻单独拎到她面前,她也肯定自己一转脸就会将他忘掉。一点也比不上凌云,也罢,她还不稀罕认识他咧:“仗打完了?” “打完了,”笑眯眯的男人一脸憨厚,想想又补充了一句,“不打完我哪进得了城?” 他还真是风趣呀,男人对自己的机智很满意。 灵宝浑然不觉,继续问:“我睡了多久?” “姑娘几时入睡的?”嘿,他真是越来越幽默了。 “不知道……大概仗还没打完的时候吧。”灵宝闷闷回答,情绪继续低落。 “嗯,据在下推测,姑娘应该睡了两天。”男人眯眯笑着,又自作聪明的说道,“而贺将军睡了一天。” “他还在睡么?”灵宝挣扎着坐起来,很不争气的又关心起凌云。 “不,他醒了,现在应该在城楼上,”笑眯眯的男人又风趣的添了一句,“大概还在消化我送给他的消息吧。” “什么消息?”灵宝好奇的问。 “哦,他的亲人分在第六拨和第七拨俘虏中随燕军北上,目前母亲和未婚妻因为不堪折磨,自裁了。”那男人笑答。 “送这消息你还笑得出来?”灵宝惊得忘了自己的情绪,只是气极,生机勃勃的冲上前撕他的嘴。 “拜托,好消息谁会找我打探,难道还要我一辈子都不笑?”男人躲开,捏捏自己笑眯眯的脸。 公输灵宝白了他一眼,忽然意识到不对劲:“为什么是你陪在我身边?” “啊,我可没有在陪你,”那男人继续笑眯眯,“只是我给贺将军送了消息后,没跟着他一起跑出去而已。” 这么说他醒了之后一直在陪她?灵宝闻言再也按捺不住,歪歪倒倒的跑出去找凌云。 那男人望着灵宝的背影,笑意更深:“啊,看来果然还是不能参军呀,品位变差真是太可怕了。当年在云南时明明还很有眼光的呢……” 战后城墙破败,灵宝爬上城楼,很容易便找到凌云。他正坐在一处垛口上,望着城外残阳中的战场兀自出神。灵宝有些胆怯的慢慢接近他孤零零的背影,在离他几步远的时候,被凌云灵敏的发现。灵宝吓得身子一颤,默不作声的望着贺凌云沉静的眉眼,不知该如何应对。他没哭没闹,她该怎么安慰呢? 贺凌云见灵宝一脸为难,自己也不开腔,撇过脸去继续眺望远方,当感觉出灵宝走到他身边的时候,才默默开口:“以前父母在身边的时候,嫌他们严厉唠叨,总爱在外面消磨时间……现在后悔了……” 他说得凄楚,又触动灵宝自己的心思,让她在一瞬间支持不住,大哭起来:“你……我……呜呜呜……” 她伤心的模样让贺凌云心里一软,终于有勇气跟她道歉:“对不起,不该烧了你爹留给你的木鸟,当时我一定是疯了……” 灵宝哭得说不出话来,只能拼命摇头。贺凌云侧脸望着她号啕大哭的模样,伸出一只手,用缠在手上的绷带轻轻按去她小脸上的泪水:“别哭了……” 否则……否则沙又会吹进他的眼睛里…… 第六卷 燕国 第八十章 燕京 贺夫人的死令女俘们的境遇有所改善,军官秋五面色阴了好几天,燕兵也跟着惴惴,不敢放肆。龙白月伤心了许久,最终逼得秋五不得不将贺夫人妥当安葬,又拨了药品和食物给朱璃。 白天龙白月和玉儿轮流照顾朱璃,她的病情一直未见起色,昏沉中总是念着夫君和孩子的名字,到后来又喃喃唤着娘。 秋色渐深,大军也走了许多天,越往北天气越冷,龙白月担心朱璃身子吃不消,这一日乘着换衣服的机会,她将朱璃挪进秋五的帐篷,便死活赖着不走了。 “她病得人事不知,咱们当着她的面亲热也无妨。”秋五笑着恐吓龙白月。 连日接触下来龙白月笃定他是只纸老虎,理也不理他,只管自己披上羊裘——日晒雨淋令俘虏们的衣料失去韧性,动辄便豁开一个大口子,人人都是衣衫褴褛,加上天气转凉,燕将元宜索性就命他们跟着士兵一起换上北燕的冬衣。 可惜羊裘虽暖,中午那会儿也着实会把人热死。 到了晚间龙白月伺候朱璃睡下,再一次面对秋五的时候,在烛光下他的双眼平静又温和,让她终于能鼓起勇气开口:“这么多天了……你到底是什么人呢?” “就像你看见的,芝麻大个军官呀。”秋五眉毛一挑,若有所思的端详她,以为自己将有机可乘。 龙白月摇摇头:“不像,你隐瞒了一些事——为什么不让别人知道你会流利的汉话?” “因为我是燕国人,”秋五别有深意的笑笑,“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他必须伪装得够彻底。 龙白月明白他的暗示:“那你为什么不瞒着我呢?又何以对我另眼相看?” “因为我中意你呀。”秋五插科打诨。 “不,”龙白月紧盯着他,边摇头边说出盘桓在自己心头的疑惑,“那日你的表现让我觉得……你在意的是紫眠大人。” 秋五将双眼微微眯起,尽量收敛自己精明的目光。他未想到眼前这女子竟会这样感觉灵敏,沉默了半晌后回答道:“的确,我认识他——紫眠大人。” 龙白月激动得按住心口,斟酌了许久后才问:“你……恨他?” “恨他?呵呵,”秋五闻言发噱,眼神却是冰冷的,“作为燕国军官,这似乎很可笑,但我要回答——的确是这样。” “你不是燕国军官,”龙白月声音发颤,“你恨他,所以不愿帮我。” “全天下都在恨他,假使他不曾救过我,我断不能放你如此逍遥。” “你恨他,因为他打开了城门?”龙白月抢白,“那也是他指使燕兵包围京城的咯?如果他没打开城门,而是换作你带领着手下攻破京城,你也会认为自己是天下的罪人了?” “是的,哪怕我有不得已的苦衷。”秋五冷硬的回答。 龙白月气极,闷闷道:“苦衷的确人人都有,也的确不能为罪行开脱,但是……但是我只管自己看到的——在国家生死存亡的关头,有些人仍在放纵自己,可以说,国家是被他们败亡掉的。” “你怪我只针对他?是的,也许是我盲目。纵使导致败亡的原因有千万条,只怪他自己做得最醒目,引得千夫所指。没有我恨他,天下人也会恨他的……”秋五态度依旧强硬,口气却已松软了些许。 如果没猜错秋五的身份,就当知道他这样的人,不论是非必须得先踩住自己的立场。龙白月本就没指望能够说服他,于是趁着他语气缓和时改换话题:“你说紫眠救过你,又是怎么一回事?” “啊,说是他救我也勉强,”秋五双眼难为情的别开,遗憾自己实在太讲求原则,“他在燕国的时候,有一天我营里狗发狂,咬伤了不少人。在我打死狗的时候,他正巧路过,提醒我该把狗脑剖出来敷在伤口上。结果只有我照做了……伤者之中也只有我活了下来。很可怕,不到一个月,人尽数死光……除了我安然无恙。” “一定是他救了你!”龙白月斩钉截铁道,“这方法出自葛洪的〈肘后备急方〉,是专门针对狂犬啮人的。” “哼,当时他既没说明,又冷着脸,还是多亏我自己谨慎……”秋五说到最后,看着龙白月泫然欲泣的脸,承认道,“的确……是他救了我。”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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