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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七


  龙白月与宝儿已经睡下,紫眠和明窗尘在外厢静坐着守庚申。

  守庚申是道家习俗,源于道家认为人体内有三尸虫,每到庚申日的夜晚,三尸虫会乘人睡着时飞上天庭指摘人的罪过,企图让司过之神夺去该人性命。所以道家认为治三尸虫是修炼成仙的关键之一,庚申日的夜晚都会彻夜不眠以阻止三尸虫上天。

  紫眠趁着守庚申,静坐呼吸吐纳调养内息。再过几日便要进宫设坛作法了,他得尽快用功复原才行。

  夜越来越深,窗外的戏谑调笑声却越发的变本加厉,男女间的猥言亵语时高时低的传进屋子。紫眠调整呼吸,心神守一的闭目打坐充耳不闻,可偏偏一对如胶似漆的男女搂抱着经过白月坊,辗转缠绵的脚步声却突然一卡——原来两人沉醉忘情导致足下不稳,嘻嘻哈哈的一并歪倒,肩膀猛撞上窗棂,哐啷一声巨响吵得紫眠微微皱眉。

  “哈哈……死相,你轻点轻点……”

  人声远去,紫眠吁了口气,定定神刚要继续调整呼吸。窗外忽然又是一阵琵琶乱弹,一女子娇嗲的歌声传来:“牡丹亭接蓝桥路,芍药栏通牛斗槎……自喜玉鱼今得水,不须写怨抱琵琶……呵呵呵,公子你好讨厌,住手啦……夜来频结蕊珠花,梦入巫山集彩霞,爱月素娥鸾已跨,迎风萧史凤堪夸……”

  火辣的淫词艳曲终于让紫眠内息一岔,一晚上的努力定神宣告失败。他无奈的双眼一睁,郁闷得简直想吐血。一边的明窗尘正低着头歪歪倒倒的打瞌睡,紫眠推推他,将他唤醒。

  “呃?师父……”明窗尘见紫眠发现自己偷懒,慌忙心虚的低下头去。

  “你这些日子住在这里,有没有乖乖守斋戒做功课?”紫眠嘴上问他,心底可不抱任何希望。这地方要是能让人专心清修,才有鬼。

  “没有……宝儿都带着我玩通宵,她非要吃肉吃酒……”明窗尘哭丧着脸嗫嚅道。每到晚上,宝儿都带着他穿梭在夜市和勾栏瓦肆,吃零食、观杂耍、看大戏、听说书,光怪陆离不亦乐乎。他连日子都忘了,哪里还记得哪天是斋日,修行的功课更是“忙”得没时间做。

  那个宝儿狐妖吗?紫眠皱皱眉,自己的心事被牵动——他的血液也与狐妖有牵连,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破解困了自己多年的谜题。

  时间真的不能再耽搁了。

  继续在这里待下去他不能集中精神,只会误了自己的事。可是就此离开,他该怎么启齿?龙白月暖烫的双眸滑过眼前,紫眠呼吸一窒,心下竟微微一痛。

  该死,心已经被牵扯住了吗?

  ——挣扎起来竟然会痛了,怎么办?……或者,应该趁着还能挣扎的时候,赶紧了断?

  “天哪,外面的轿子……来求见紫眠大人的是贺府夫人!”宝儿跌跌撞撞的跑进白月坊通报。

  “夫人?哪个夫人?”不是妾吗?龙白月纳闷道——有点反常啊。

  “当然是正牌夫人啦!”命妇架子端得好大,即使已经低调出行,通身的气派出现在烟花巷里,还是扎眼得要命!

  紫眠端坐在桌边身子不动,脸色却冷下来,双唇抿成一线。

  两个丫鬟此刻已经拨开了白月坊的珠帘,在珠帘的叮咚碰撞声中,一位妇人迈着严谨的步子走了进来。她不用时兴的帏帽,而是戴着过时的幂离,用黑色的纱罗笼住全身,仿佛想隔绝掉花柳街肮脏的空气。

  “夫人请坐……”龙白月怯怯的招呼着,使眼色叫宝儿上茶。

  哪知那贺夫人根本不买龙白月的帐,黑纱下她看都不看龙白月一眼,眼睛只盯着紫眠:“不知紫眠大人竟栖身于此,今日来拜会,特为我儿贺翔的伤势,还请大人念在奴家命苦,设法救治我儿。”

  “凌云的伤势府上已经知道了?”紫眠抬眼望了一下端立在自己面前的贺夫人,冷淡开口。

  “昨日外子欲施家法,禠去了我儿上衣,哪知竟露出那虫子来……活活吓煞奴家。”贺夫人不接宝儿送上来的茶——在这里别说坐下喝茶,就是沾惹上半点尘埃,都是玷辱她的身份。

  左右丫鬟拦着宝儿不让她靠近,宝儿无奈,只得把茶放回桌上,尴尬得龙白月脸色红了又白。

  “奴家就只有这一个儿子,他父亲能硬起心肠只要脸面,奴家却不能。所以奴家来求大人,外子平日虽多有得罪,却请大人在这件事上慈悲为怀。”

  “贺府有五位公子吧?”明窗尘在贺府住过,数着不对,傻兮兮的插口。

  贺夫人冷哼一声:“那些庶出的东西,个个不成器,与奴家无关。”

  紫眠望着贺夫人,沉吟了半晌终于开口:“在下与凌云素来交好,若能救凌云性命,自当不遗余力。不过……”

  “大人请讲。”只要肯开条件,事情就好办了。

  “在下府邸被毁,目前无处栖身,救治凌云也不好带他来这里,夫人可乐意让在下去府上盘桓数日?”紫眠咬着牙不去看一边的龙白月,只盯着贺夫人说话。

  可她的裙边正扫着他的鞋面,所以他还是知道——她瑟缩了一下。心再度抽紧,紫眠硬是沉住气,只等贺夫人答复。

  “求之不得。”

  “好的,”紫眠轻喘口气,开口吩咐徒弟,“窗尘,去收拾东西。”

  明窗尘不明白为什么他们好好的要离开,很是委屈却不敢置疑,只得乖乖应着:“是,师父。”

  龙白月狠狠咬住嘴唇,心疼得要哭却忍住眼泪。她不介意贺夫人轻贱她,诰命夫人与她本就是云泥之别,她痛的是紫眠,为什么不待别人邀请,竟然赶不及的自己开口要走?

  觉得她的白月坊肮脏吗?他是不是也觉察出了——清雅的他与这艳俗的妓坊格格不入?她明白的,所以她不敢挽留他——只是真不甘心自己才喜悦了不到一天。

  不甘心他对高贵的贺夫人青眼有加,却瞥都不瞥她一眼。

  羞愧与自卑缠着龙白月的心,痛如刀割。

  明窗尘拾掇好了包袱,贺夫人迫不及待的要离开这里,忙开口道:“大人,请动身吧。”

  一直垂目不语的紫眠这时候抬起头来,望着焦躁的贺夫人温润一笑,手指顶着半凉的茶杯轻轻往前一推:“不急。贺府离这儿不算近,路上辛苦,夫人先喝杯茶再走吧。”

  这小子不会察言观色吗?贺夫人恼怒的瞪向紫眠清澈的眸子——不,他很会察言观色。他是想折辱她……为了他身边那个受了委屈的女子。

  为了一个下贱女子而要挟她,要她低头吗?贺夫人冷笑一下,保养得当的素手终于伸出幂离的黑纱,取过杯子将已然凉却的茶水一饮而尽。

  这份羞辱如果是作为交易的一部分,她可以接受,但这也有价钱,会在需要的时候向他讨回来。

  杯子稳稳放回桌上,紫眠起身整理衣摆。他转过身,面向龙白月却仍是垂目不看她眼睛,轻声说了句:“我走了,谢谢你收留一晚。”

  “大人慢走……”龙白月福了福身子。

  不是紫眠,而是大人……紫眠双唇抿得死紧,脸色大坏的动身离开。

  明窗尘头一次见师父这样生气,吓得也不敢告别,只惶惶然抱着包袱,三步一回头的跟着紫眠离开。

  龙白月杵在原地不送,似是报复,可眼泪却早在紫眠逼贺夫人喝茶的时候就流下来,汹涌得怎么也止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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