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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


  一个小道童走来给龙白月送了壶热茶,龙白月刚想开口道谢,小道童却飞也似的跑了出去。

  她好奇的站起来追出去,却在追到门口的时候听见月洞门外传来小道童兴奋的声音:“我看见她了,长得很好看的。”

  “好看什么,当心翠虚师伯知道了骂死你。”另一个小道童嫉妒的泼他冷水。

  “不怕……我师父没不准我上这儿来。”那小道童声音却有点虚了。

  “你师父最怕翠虚师伯了……”

  两个人越走越远,声音渐渐消失。

  那翠虚是什么人?龙白月在屋檐下兀自纳闷。她进了上清宫已经两次听到这个名字了,怕是很有来头的人吧。

  屋里道童伺候完紫眠就退下了,厢房里只剩下龙白月和紫眠两人,她索性搬了凳子坐在紫眠榻边静静的守着,拿目光描画他沉静的眉眼。

  他原先就是这么孤单的度过每一天的吧,龙白月正有些惆怅的发怔,谁知道屋外忽然喧闹起来。

  脚步声纷至沓来。两列道童鱼贯而入,将紫眠不大的厢房占的满满当当。更荒谬的是这些半大小子要么手拿拂尘,要么捧着香炉,毕恭毕敬的样子活象皇家的护卫。领头的小道童看着龙白月目瞪口呆的样子,对她唱个诺儿:“翠虚真人到。”

  翠虚?龙白月一凛神,站直了身子。

  这时一个穿着法衣的年轻道士款款走了进来。他身型颀长却略显单薄,看上去比紫眠大个两三岁的样子,一张阴柔精致的脸,却神色阴寒,一双眼睛更是刻薄得像两把刀子,好象随时准备把对面人的鼻子削下来。

  “人不人鬼不鬼的,什么德行?”翠虚轻蔑的扫了一眼病恹恹的紫眠,一开口就是恶毒的刻薄。

  他嗓音发雌,八成是个心胸狭窄的人。龙白月心里估摸着,有些生气。紫眠怎么说也是上清宫的人,两个人应该是沾亲带故的吧,为什么这样狠声恶气的呢。

  翠虚兀自盯了紫眠两眼,这才开始打量龙白月,龙白月被他看得大气也不敢出。

  “紫眠身边那谁……”向来眼高于顶的翠虚忽然说话卡出了,一双偏细的剑眉不由得拧紧,剑拔弩张。

  “师父,师叔徒弟叫明窗尘。”一边的小道童提醒着。

  翠虚这才算想起来:“那不长进的东西跑哪儿去了?怎么换个脏兮兮的女人在这儿?”

  龙白月肺都要气炸了,沉下脸来没好气的低语:“窗尘被我们落在京城了。”

  “你们?”翠虚听得此言,眉毛一挑,重新开始打量起龙白月,“你是他的女人?”

  “不,不是……”她到底是不是?连她自己都有点糊涂。

  “不是最好。”翠虚冷哼一声,“看面相就知道你命格不高,和你牵扯上的人可捞不到什么好处。”

  “你……”龙白月要发飙了。

  “师兄,你吵着我了……”榻上紫眠这时候幽幽转醒,半睁开眼睛就看见两个人面目狰狞。

  “你看你现在像个什么样子,”翠虚看紫眠醒过来,便毫不体恤的嘲讽他,“早就对你说了,炼内丹不能走上清派的路子。你看我,阴阳双修,比你进展迅速多了。”

  紫眠看看翠虚眉宇间的气色,有气无力的还嘴:“师兄还是不要急于求成的好,平时也要多注意益气养身……”

  龙白月仔细瞅瞅翠虚印堂,果然又翠又虚,一副纵欲过度的样子,忍不住噗嗤一笑。

  紫眠回到老家,竟也孩子气了。

  翠虚气得下颚抽紧,牙关狠狠咬了两下,面色发青的掉头拂袖而去,也带走了手下的两队小徒弟。

  “他是你师兄?”龙白月等屋里人走空了才又坐下来,向紫眠询问。

  “是的。”紫眠看屋里安静了,忍不住合眼又要睡。

  “他为什么态度那么坏?”龙白月好奇的想打听。

  “他一直那样,我也习惯了。”紫眠低喃一句,侧身背对龙白月,拉高了身上的薄毯,示意龙白月勿扰。

  龙白月悻悻的撅嘴,起身退到书房去,让紫眠安睡。

  不时的会有小道童躲躲闪闪的蹩进厢房,悄悄的丢下信笺就走。龙白月拿起来一看,都是紫眠的师兄弟派徒儿送来的问候信。他们明明人在上清宫,却不愿意亲自来问候。

  是惧于翠虚的淫威吗?龙白月想着之前小道童的对话,猜他们都怕翠虚。可是,真要感情深厚,会因为情面上惧怕一个人就不来吗?人情薄如纸,偌大的上清宫,真正在意紫眠的,竟然只有紫玄真人……

  还有那个叫翠虚的变态!

  紫眠在上清宫卧床半个月,除了紫玄真人有时会来看看,翠虚偶尔来骚扰一下外,龙白月每天都过得无比清闲。她除了陪伴紫眠,大致也摸清楚了上清宫的情况。

  原先紫眠的确自己居住,明窗尘是他得官赴任时意外收下的徒弟。话说当年天下闹饥荒,很多父母养不起孩子,不是卖儿鬻女就是想办法把儿女往寺庙或者道观塞,指望能混口饭吃不至于饿死。

  明窗尘就是在这种情况下糊里糊涂的被父母送进了上清宫,可惜他天资不足后天愚钝,连洒扫的活都做不利索。别的道士嫌弃他,想把他赶出上清宫去。就在明窗尘抱着上清宫门柱子哭的时候,紫眠正巧路过,动了恻隐之心,就顺手收他做了徒弟,又替他起了明窗尘这个名字。

  明窗尘是白灵丹的别称,白灵丹的药性很奇特,有人吃了安然无恙,有人却能一命呜呼。紫眠替明窗尘定下这个名字,正是希望他不要妄自菲薄——你之良药他之砒霜,一时不得志,不代表永远一无是处。

  紫眠只收了明窗尘一个徒弟,也是因为别的师兄弟的排挤。每年有天资的小道童都会优先被翠虚挑走,别的师兄弟再瓜分剩下的。懵懂无知的孩子受了年长的小道童的威逼挑唆,谁又会主动跟着紫眠,一来二去,紫眠也不争,就成了孤家寡人了。

  紫眠和翠虚一班人是从小在上清宫一起长大的,因为紫眠特殊的出身,他一直受到其他人排挤。起初排挤他的人倒不是以翠虚为首,只不过这些年来翠虚功力进步神速,渐渐超越了这个团体里更年长的师兄。可以说,如今在上清宫,能压住飞扬跋扈的翠虚的,只有他的师父紫玄真人了。

  偏偏紫玄真人也是个散淡天真性子,一味的放任自流,甚至看好翠虚做他的接班人,结果导致现在整个上清宫几乎被翠虚全权掌握。

  翠虚基本上从小欺负紫眠到大,所以即使紫眠在上清宫养伤,他还是忍不住会来折腾一两下。

  要问为什么龙白月会知道那么多,这可真亏了她做花魁时练就的本事,没几天功夫就收买了上清宫一干徒子徒孙,笑靥如花迷得这帮毛头小子个个吃里爬外,恨不得把上清宫的老底都交代给她。

  这不她今天又在上清宫里闲晃,正准备抓个小道童来解闷,却意外的看见翠虚在上清宫门口被一个妇人纠缠。

  把柄?!龙白月来神了,立刻蹑手蹑脚的溜过去偷看。

  翠虚显然是从外面刚做了法事回来,身上还穿着法衣,没来得及进入上清宫,就被那妇人扯住了。

  那妇人约莫四十岁上下的年纪,面容憔悴两眼无神,蓬头散发的跪在地上,抓着翠虚的法衣下摆哀嚎着:“真人,求你救救我吧……”

  “奇怪了,上回叫我救你丈夫,现在你好好的,要我救你什么?”翠虚讪笑一下,神色厌恶的想摆脱她。

  偏偏那妇人牢牢的扯住他不放,惹得他火大起来:“你老扯着我干什么?”

  “真人,你太会捉弄人了……”那妇人不依不挠的赖在地上哀号,“你这是要逼死我啊……”

  “我什么时候逼你的……”翠虚看自己摆脱不了她,对左右环伺的徒弟使使眼色,叫徒弟上来拽她走,“你自己当初赌咒,愿意用二十年阳寿换你丈夫平安,我又没折你的寿,该谢我才是。”

  那妇人不停的挣扎,却敌不过道童的力道,最终还是被他们拽开。她万念俱灰的倒在尘土里,捂住自己的脸嘶喊着:“可是你让我老了二十岁!”

  龙白月躲在一边,被她绝望的喊声吓得心跳漏掉一拍。

  翠虚看着那妇人,撇唇诡异的冷笑,脸上竟透着点算计的神色。

  “那没良心的,病好了没半年,就纳妾了……”那妇人苍老的面目因为憎恨狰狞扭曲着,“我现在生不如死……看着他天天和小妾浓情蜜意,他当初的山盟海誓上哪儿去了?”

  因为翠虚的恶作剧,她看透了红尘和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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