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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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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最近我家老爷也不知怎么啦,天天都不上我房里来,以前都是成天赖在我房里不走的啦……”吴待诏的小妾把闺房内的话肆无忌惮的吐将出来,浑不顾忌眼前的两个大男人,“人家说老爷是被别的狐狸精勾上啦,我看也不一定,因为老爷现在都躲在自己房里啦,不管白天黑夜都不出来,很是奇怪啦。不管老爷是怎么回事,他冷落我是真的啦,所以我就想弄些媚药,可上门的道姑师婆,都骗我钱来着,根本找不来真货啦。我想着老爷认识的紫眠大人,专为圣上炼丹药的,大人这儿什么没有?对不对啦?” 紫眠从她话里听出端倪:“夫人说吴待诏成天躲在自己房里?” “是啦,而且谁都不让进,白天要一桶抹墙的白灰泥,晚上要五色的颜料,天天如此啦。” “这事情似乎不简单……夫人,我想问题并不在您身上,而且吴待诏也不需要媚药。” 紫眠让明窗尘送客,吴待诏的小妾难缠得很,直到紫眠答应了下午会去吴府拜访,她这才不甘不愿的走了。 紫眠严肃的神色吊起了龙白月的胃口,她在紫眠和明窗尘前往吴府的时候,死活要跟着,撒娇撒痴的本事不比吴待诏的小妾差,弄的紫眠师徒毫无办法,只得由着她去。 三人到了吴府,吴待诏果然避而不见。 “不急,等到晚上再说。”紫眠不动声色,只管安静的坐在花厅里吃茶。 龙白月只好跟着他们喝了一下午的茶,好容易捱到晚上,又有吴府的下人安排了晚饭。吃完饭又是喝茶等待,喝得龙白月直翻白眼。 当一弯新月升上天空,吴府点上了蜡烛。摇曳的烛光里一个家丁慌慌张张的跑来,向紫眠报告:“大人,老爷要颜料了。” 紫眠闻言立刻站起身来:“将颜料给吴大人,带我们到吴大人的厢房去。” 家丁依言行事,给三人领路。三人走到吴待诏的厢房外面,就见吴待诏的厢房里点着蜡烛,吴待诏的身影在烛光里不断摇晃着——他在绘画! 他拿着笔,手臂像痉挛一样不断的在墙上皴染,袖子扬起的风摇晃着蜡烛,让他的身影散乱的投射在昏黄的窗纸上,显得鬼影憧憧。 哪有这样作画的?简直像疯了一样。不知怎地,龙白月看着吴待诏作画的影子,身上竟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这场面实在太诡异了。 明窗尘悄声问紫眠:“师父,我们要不要进去?” 紫眠摇摇头,他蹙眉端详了一会儿窗纸上扭曲的人影,换上明窗尘带来的法衣,戴好发冠:“我们得再等上一阵子,让他把画都画出来。” 紫眠让吴府的家丁等在门口,三更过后,紫眠开始取出法器,轻轻摇动一枚银铃。 银铃发出的声响让屋子里的吴待诏身形一顿,可他并没停止作画,只愣了片刻便继续运笔,动作反比之前更快。那手笔,丝毫不象一个正常人。 四更之后,吴待诏的头忽然一低,像是累昏了过去,可他的手臂依然未停,似乎身子正被一股莫名的力量牵着,仿佛受人操控的傀儡。 “可以了,”紫眠停下银铃,示意左右家丁,“你们冲进去。” “可是……”家丁们犹豫着,“老爷说过不让我们进去……” “我想,吴大人大概只在白天说过不许你们进去吧?”紫眠若有所思的说着。 “这……”家丁们面面相觑,仔细想想,好象是真的。 几个虎背熊腰的家丁高喊着冲上去,用肩膀的蛮力一下子撞开了吴待诏的房门。龙白月躲在人后睁大了双眼,向灯火通明的厢房内看去。 吴待诏的头低垂着,他的手仍然在不停作画,在紫眠进入厢房的时候他的头终于抬了起来。他目光散乱,满是皱纹的脸挤出一抹扭曲怪异的笑容:“你来了……我等你好久了。” 紫眠面无表情的直冲上去,飞快的掏出一张神符贴上吴待诏的额头。吴待诏立刻身子一软,昏倒在地上。 龙白月这才敢进屋子。她一跨进厢房,立刻被那满屋的壁画吓住了。 那是好象敦煌经变画一样的笔法。 第一幅,绘了一个背包袱的人牵着一个姑娘的手,站在寺院里,那姑娘的裙子上有一株梅花。 “那是我……”龙白月喃喃着,指住那个年轻人,“这个是刘绘川。” 壁画说的正是刘绘川的故事。只见那背着包袱的年轻人一路离开寺院,走进一座深宅大院中,一位年长的人接待了他。 “这个人是吴待诏?!”龙白月看了看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吴待诏,又抬头看了看画。 画面中,吴待诏在看着年轻人的画,年轻人放下了包袱,坐在一边喝茶。 下一个画面,年轻人已经倒在了地上,龙白月捂住自己的嘴唇:“他……” “茶水有毒。”紫眠在她身后冷冷的补充。 画面里吴待诏将刘绘川装进木箱,指挥下人运送到另一座宅子里。不知情的下人离去了,吴待诏躺在榻上假寐。到了晚上,他一个人搬出刘绘川的尸体,将他抛进了一口像井一样的垂直通道。 “天啊……怎么会……”龙白月捂住胸口,呼吸困难的回身盯住躺在地上的吴待诏,“他为什么要画这样的画?” 紫眠神色冰冷的低头看着吴待诏,眼里忽然滑过一抹不忍:“在夜里,他不是吴待诏,他是那年轻人的父亲……” 放弃投胎转世,从阴曹地府里逃出来,用自己在敦煌作画的毕生功力,画出壁画,揭露吴待诏犯下的罪恶。 为了自己不明不白死去的儿子…… 三天后,吴待诏做下的命案轰动京城。郊外吴府别墅的废井里,掘出了三具尸体。根据吴待诏的供认,都是前来拜他为师的学生。只因发现学生天资过人,让嫉才的他起了杀心。 最传奇的是揭破命案的过程。皇上器重的紫眠大人登门拜访吴待诏的时候,发现吴待诏房门紧闭,他察觉房屋四周鬼气森森,便等到子夜时分,指挥吴府家丁破门而入。 “你道是怎地?原来那吴待诏已经被鬼附身,在一大片白墙上,画满了自己毒杀学生的情景!那绘画设色,真叫作鬼斧神工啦,比吴待诏在大报恩寺画的壁画还绝!吴府家丁都说了,那壁画里的吴待诏,和真人简直一模一样……”勾栏瓦肆里,游手好闲的人说起传闻来,绘声绘影,听者仿佛亲临其境,“原来那鬼,只能在晚上附身,白天就会退去,那吴待诏早上一醒过来,哇呀呀,满屋子他杀人的画,只得命家丁送一桶白灰泥,自己一个人躲在屋里把墙涂上,好容易涂到晚上,墙干净了,结果鬼又上身,再继续画。只短短十来天功夫,吴待诏就被折磨的形销骨立啊!” “那鬼是谁?据说是被吴待诏害死的学生的父亲!紫眠大人在鬼的指点下,寻到郊外吴府别墅。在一口废井里,好家伙,衙役一口气掘出来三具尸体,最早的一具,能追溯到两年前……” “为什么是他的父亲,而不是刘绘川呢?”龙白月有些疑惑。 “那毒药无色无味,毒性发作的极快,刘绘川完全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死去,”紫眠边走边回答她,“没有怨念,甚至满是即将拜师成功的喜悦,怎么可能形成怨魂。” “你不用跟来的,”紫眠对龙白月说,“官差只需要我一人到场就好。” “放心,我不怕。”龙白月苍白着脸,摇摇头,“我认识那个刘绘川,我要去一趟。” 紫眠望着龙白月执拗的眸子,不再阻止她:“刘绘川,和你认识吗?” “不,他还不认识我……”她真后悔,当初为什么要隐瞒自己的名字呢?那个双目清澈的年轻人,是那样的神采飞扬,为了一笔好画,千里迢迢的上京来,却不明不白的因为自己的天资而死。 多么荒诞无稽的世道人心!龙白月不寒而栗——因为她明白,自己也是这森罗地狱里的一名恶鬼。也在上演着自己的一幕幕罪恶与丑陋。 她跟着紫眠和仵作,走进停放尸体的义庄。义庄里弥漫着防腐的药味,刘绘川被麻布蒙着,脚前有块小木牌,上面标着他的名字。 “公子,我们又见面了,”龙白月走到他跟前,展开绘满了梅花的月白色茧绸裙子,福了一福,“公子,奴家名叫龙白月。” 她不能如他一样的坦诚,带给他遗憾了吧。 一边的仵作看看龙白月,从刘绘川的包袱里抽出一沓叠着的绢帛来:“姑娘,这是刘公子的遗物,或者你应该看看。” 龙白月一脸疑惑,她接过绢帛,展开。 绢帛上绘着一位戴着帷帽的姑娘,明眸皓齿,巧笑倩兮的望着看画人。边上有小小的一行字:“此笑只当天上有,人生得见应无憾。” 笔法精准细腻,画的正是龙白月。 龙白月愣住,轻轻的抚摩画中美人。 这画里的人真是她吗?那么干净清纯的笑,仿佛不知世间的一切阴暗疾苦。哪里像她,心明明已经被魔鬼攫住了。 她惭愧得掉下泪来,泪水沾上画中美人的胭脂,洇出斑斑的红痕……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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