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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〇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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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乍听他说到三岁小儿,脑子里掠过一道灵光,越看他越是眼熟,只是话到嘴边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见他策马要走,我急忙喊道:“诶!我的锦盒和酒壶还在墙根放着呢,那是要献给将军的礼物!” 那军士跨在马上哈哈大笑道:“你道将军府里缺你那一盒子点心吗?我带你进将军府禀明原由,你若真是太仆寺卿周大人的家人,到时再遣人来取也不迟。” 我扁扁嘴角,嘟囔道:“等到那时早被人捡走了,也不知是便宜了哪个……” 想不到他耳目极灵,听到我的嘟囔,“嘿”一声,道:“云翊将军府邸,方圆几里内外,你看有谁敢轻易拿去一草一木?若非今日遇到你,我还不知天下竟有如此胆大妄为的小子呢!” 我老脸顿感刺热,知他是在讽刺我,也不再辩驳。他策马一路小跑到府邸正门前,堪堪跃下马背,又伸手扶在我的腰上,将我抱下马。 门口的执引见了他,立刻满脸堆笑地走上前,点头哈腰道:“武翼都骑尉大人可算是来了,里面早已恭候多时,不知派人来问过几次了。” 他不置可否地点点头,拽住我的衣领将我扯进府去,他的步伐奇快,我又被他拉住了衣服行走不便,一路跌跌撞撞地随着他穿过前堂,他脚步一拐,进了后院的幽僻处。 转过东首的一溜儿假山翠障,他松开手将我掼在地上,我顺直了气,抬手捋平衣襟,茫然看了看周围的景致,梧桐台下隐着九曲回廊,长湖上一片雾气氤氲,天色昏暗不明,凭我的眼力已看不清更远的地方。 心头怦怦乱跳,不知他带我来这背人的地方做什么,他叉腰端然站在我的面前,魁伟身躯仿佛一堵高墙。夜色浓炽,他的目光如电扫过我的脸庞,冷冷开口说道:“你此刻身在将军府,若是还不说实话,休怪我出手相逼。” 我被他说得一怔,正琢磨着他话里的意思,他见我不开口,踏上一步扯住我的胳膊,将我一把摔进后面的柴房里。 他将门板从外锁死了,才又说道:“想来你身上还有几分傲骨,既然不肯招认是受了何人指使,所图何事,索性在这里吹吹夜风,也好叫你及早清醒过来。” 他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待到四下万籁俱寂,我恍然醒悟,原来他是将我当作了前来探听虚实的细作,带我进府是假,借机扣留审问是真。 心底一阵懊悔,早知他要将我关在柴房里,方才说什么也要将那盒点心和老酒带进来,眼下落得张嘴喝风,低头数蟑螂的地步,唯一欣慰的是那人还没缺德到将我锁在茅房里,届时风过五谷轮回之所,带起阵阵……哀叹一声,懒得再想下去,再想连午饭兼早饭都要尽数吐出去了。 我颓然坐倒在柴堆上,抬头看着蓬顶缝隙中露出的一角夜空,细数着银河里究竟有多少颗繁星,眼皮渐感沉重起来。 闭上眼,朦胧间仿佛回到了儿时的花家寨,正是过大年的时节,柴扉门首高高挑着一串红灯笼,娘亲的身影映着烛火,投在厨房的窗格上。我推开门走进屋里,爹爹将头从书本子上抬起来,对我展颜而笑:“咱家的傻丫头,怎么跑出去野了这么长时间才回来?难道就不想爹娘吗?” 我缓步走到美人爹爹的面前,他伸手抚在我的脸上,轻轻摩挲着,说道:“这些年你究竟去哪里了?累得你娘天天以泪洗面,爹爹心里也好生不安。当初送你去那富贵地方,指望着你能有个好着落,没想到竟是因此害了你。” 我摇了摇头,狠狠咬住嘴唇,眼里的泪珠滚来滚去,怕在爹爹面前滑落。美人爹爹背过手去,再伸出来时,掌心里平白多了一朵浓艳的山茶花,他将花簪进我的鬓发间,拍着我的头说道:“以后别再乱跑了,你前几日欺负了隔壁家的铁牛,害得爹爹亲自登门去给铁牛他娘赔礼,为你说尽了好话。村长家的飞雪和弄影两姐妹也被你得罪了,三不五时嚷嚷着要找你算帐,你这娃子啊,真叫人不省心……” 我涩然一笑,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记得脚上的这双鞋子,是我软磨硬泡求娘亲绣上了花饰,又将两颗鱼目珠镶在鞋头,整日穿到花家二姐妹面前晃来晃去地炫耀,气得小弄影为此哭过好几次鼻子。 “爹爹,我再也不敢了,从此以后我都陪在爹娘的身边,好不好?”张开口,稚嫩的童音将我自己吓了一跳,眼前的景象仿佛是梦,又像是真实,交织成光怪陆离的画面难以分清。 是我,作了一场沉醉千年的梦吗?那些刻骨铭心的回忆,那些匆匆流逝的岁月,不过是一场浮华,一场水月镜花? 如今梦醒了,没有含章宫,没有公子兰,没有月夜下的花树少年,更没有望舒山庄里那高高在上的君王,令我黯然神伤,逼我跳下窗外的寒潭。 原来,这一切不过是场虚幻的梦而已…… 只是,心底隐约还有一个人的存在,他有一双碧绿如洗的眸子,眸光中点点泪光,潸然凝望着我。 他又是谁?为什么对着我流泪?为什么我的心……也会跟着痛起来!? “你快些吃过年饭,君家寨的少主人还要来找你呢,说是你给他的照夜白喂了巴豆,扬言捉到你要吊起来好好打上一顿。”美人爹爹戏谑的笑语打断了我的沉思,也打散了藏在我心底的那道翦影。 我缩缩脖子,将头埋到爹爹怀里,撒娇道:“呀!爹爹救我,那君家小子发起疯来几头牛都拦不住,要是被他打一顿,我就小命不保了。” “哧!”身后响起娘亲的一声轻笑,我转过头,看到娘正端着一盘子热腾腾的香饽饽走进来,“自己惹下的祸,到头来总让你爹爹出面去替你挨骂,还不快洗了手去呢?等下铁牛要来咱家吃年饭,让人家看到你这脏样子笑话你。” 我扁扁嘴,哼道:“那傻小子又要来蹭饭了,都怪娘的饽饽做的好吃,让他年年都跑来贪嘴。” 美人爹爹一记爆栗敲在我的头顶,边笑边叹:“小气鬼,人家吃你几个香饽饽就抱怨了?你也不想想自己一年到头惹他哭过多少次?生生地被你欺负成了个受气包!” 我捂着头顶哀嚎,正闹着,铁牛推门走了进来。因是过年,他的身上穿着簇新的绫袄,脑袋上的冲天辨扎得又直又高,缠着红丝线。 他见桌上摆着满盘子饽饽,伸手抄起一只便要塞进嘴里,我嫌恶地皱紧眉头,一挥手拍在他的手背上。 他手里的饽饽没有拿稳,掉在地上滚了几下,滚成了个土饽饽。见那饽饽没法再吃,他扁扁嘴角,耸耸鼻梁,仰头“哇”地一声嚎哭起来,鼻子底下瞬间挂下两条青色长龙,直垂到新绫袄的前襟上。 我站在一边捧腹大笑,铁牛越哭越是伤心,美人爹爹一探手扯住我的耳朵,我疼得“诶诶诶”叫唤…… 意识半明半寐间,耳边隐约响起低沉的笑语,似乎有人探手摸了摸我的脸颊,又捏住我的耳朵拽了几下,我抬臂拂开那只手,耳朵上顿时一阵剧痛,让我立刻从梦中惊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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