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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八


  “阿苏,你不就是想知道那日公子兰到底和我说了什么吗?我也明白告诉你,他不过是说我爹爹不日即将入城,如此而已。”

  苏沫狐疑看我几眼,一撇嘴角:“就这么简单?”

  “正是如此。”我微笑着缓缓点头,吐出含在口中的西瓜籽。

  “诶!我不信,姐姐你一定有事瞒我!他……他怎么可能只为了告诉你这么句不相干的话,刻意在月夕节以凤鼓朝凰舞迎你?你就干脆点告诉我吧!”

  “阿苏啊,岂不闻古人曾经云,非礼勿听?”我仰天打个哈欠,夹手拿过无尘手中的折扇,扑啦啦用力扇开,“明日凤阳城门户大开,蓥帝亲迎二十二年前销声匿迹的云翊将军归朝,这个时辰你不去宫里添乱,却跑来我这里偷嘴吃,是何道理?”

  苏沫仰天翻个白眼,握着那串葡萄挤到凉床上,和我并肩而坐:“我是济世救人的神医诶!不是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随从,姐姐你怎么从来没拿我当回事呢?”

  “玄黄老毒物什么时候成了普渡众生的活菩萨?况且你在我的眼里啊……”我抬手指了下眼睛,挤眉弄眼笑道,“不过是个跑腿的江湖郎中。”

  “噗滋”一声,苏沫手里的葡萄被捏得稀烂,绛紫色的葡萄汁顺着他的手腕滴到凉床上,染花了我的裙角。

  “阿苏,等下走的时候记得将荷包留下,”我低头看着裙裾上渐染开的紫汁,慢条斯理说道,“赔我的新裙子,啊……还有床。”

  苏沫倏地站起身,将烂葡萄扔进花圃中,忿忿说道:“一肚子坏水的小丫头,以后再也不管你的事了!”

  话音甫落,他人已经消失不见,我抿唇一笑,靠进凉床的绣墩上,悠哉扇风纳凉:“呼!终于走了,这老鬼罗里八嗦的,难怪人家说上了年纪的人就爱碎嘴。”

  无尘忍着笑,又挖了一匙西瓜递到我的嘴边:“他也算脾气好了,照样一顿数落被你气跑了,可见我这几年也不是白白修炼出来的。”

  “你的意思是……”我皱眉含住西瓜,嚼了几下,囫囵将西瓜籽一起吞下去,“这几年一向是你在忍我咯?”

  他挑眉而笑,碧眸宛若月钩:“难道不是吗?”

  “是是是,你说什么便是什么,这些年跟着我让你受了不少委屈,是我对不住你,你大人大量就别和我计较了吧?”

  我拿腔作势要给他赔罪,他伸手捏在我的脸畔,狠狠拧住,狞笑道:“你能糊弄过玄黄可糊弄不了我,给我老实说!那日蓥帝究竟对你说了什么?”

  我疼得咝咝倒抽气,看着他狰狞的面目,忍不住咧着嘴哀号:“这可真是前门拒虎,后门进狼,啊嗷——!”

  他见我吃痛,终于松开手改捏为拍,边拍边笑:“你就乖乖地从了我吧,挣扎没好果子吃。”

  “既然你一定要听,那我可就直说了?蓥帝说……他说他等了天荒地老海枯石烂终于等到我现在又等我的美人爹爹回到凤阳城后就下旨迎娶转世神女为帝后从此风花雪月伉俪情深就这么回事。”小心觑着他的脸色,我一口气说完,差点没憋死。

  听我说完,他眉宇间神色蓦地凝重起来,怔怔地出了会儿神,再抬头看我时,眼尾处的花蔓微微颤动。

  “那你,是如何回复的?”

  我凝视着他的眼睛,小心翼翼问道:“你希望我如何回复?”

  他盯着我看了半晌,唇角突然扬起,露出一抹古怪之极的笑容:“又想骗我担心受怕?以你这般秉性姿色,除了我只怕也没人敢要你,你以为天下人都和我一样,喜欢给自己身上揽麻烦吗?”

  我“切”了声,一推他的肩头:“是啊,公子兰一心等待的人是迦兰神女,而醒月蓥帝英明神武,又怎会无故想要娶个草头皇后?与其想这些个没影子的事,我倒是更好奇明日那位惊动了帝君亲迎的将军,究竟是何方神圣呢?”

  抬头望着夜空下飘来荡去的满棚丝瓜,我粲然一笑,轻声自语道:“不知这位云翊将军,又能给醒月带来什么呢?”

  翌日晨起,我和无尘早早在燕归楼顶层占好位置,从敞开的轩窗俯瞰凤阳城的街市,恰好可将云翊将军归城的行程尽收眼底。

  不到半刻工夫,陆陆续续地街市两侧挤满了围观的民众,左右楼阁上也多是凑趣看热闹的人。

  坐在雅间的临街长窗下,我叫来一壶上好的香茶,吃着零碎茶点,眼睛盯着铜壶滴漏里的浮舟一点点向上升起。

  随着一声吆喝,店伙计端着锦盒跑上楼来,依次从盒中取出四色点心放在桌上,又将茶壶里俨俨倒满滚烫的热水。

  我拿起碟子里的云片雪花糕尝了口,无尘从袖中取出碎银赏给伙计,见他转身要走,我放下糕饼问道:“听说今日醒月国的大元帅重返都城,你可知道内中究竟如何?”

  那伙计得了赏银,满脸堆欢地凑到桌前,洋洋自得地说道:“小官人这可是问对人了,若说凤阳城里的新鲜事,咱推声不知道,也再没有第二个人能清楚了。就说这位消失了二十二载又突然现身的云翊将军吧,他本是……”

  “哦,莫非仁兄就是传说中的包打听?”我一声诘笑,打断了店伴的侃侃而谈。

  无尘隔桌扫我一眼,嗔道:“别胡闹,听他说下去。”

  “哦。”我一撇嘴角,老实抓起云片雪花糕塞进嘴里。

  店伴见我不再插话,口若悬河地开始讲道:“说起这位云翊大将军,那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昔年他曾率万人队破了夜郎国的十万精兵,那时咱们醒月军心涣散,人人都说以十挡一,只怕性命是要送在夜郎国的无边荒漠里了。没想到云翊将军白马银枪往阵前一站,一人独挑了夜郎国的五员大将,杀得再无人敢出来叫阵,将那夜郎国君逼得在城门上亲挑了白旗,结果咱们的大将军拉开手里的狼牙弓,搭上枭羽箭,一箭就将那面降旗给射下城楼。嘿!那一身霸气,那一身威风,生生将两军齐给折服了!大将军一身白翎子戎装早就染成了暗红色,也不知他身上究竟有多少处伤呢!”

  说到精彩处,他悠然神往地望着窗外,我用力咽下糕饼,开口问道:“据你说来,这位云翊将军实实在在是个了不得的人物啊,怎么会突然销声匿迹了二十余载?”

  那店伙计从窗边调回视线,续道:“听老人们闲谈,事隔多年后,游商客贾从那片旧迹旁经过,但凡那天上的风刮得略大些,将黄沙掀开,就能看到满地的死人骨头。可以想见,当年那战场上是步步见死人,活人连下脚的地方也没了,想来真是惨啊……谁人没有父母需要奉养?没有妻儿需要倚靠?将个好好的血肉之躯,最后葬送在黄沙下,莫说是棺椁了,连黄土都未及掩面哩!暴尸荒野,尽喂了那些秃鹰豺狼……”

  看他不胜唏嘘的样子,我将手中茶杯放下,冷冷说道:“兵燹战祸,两军交锋,原也谈不上慈悲心肠。若是云翊将军对敌宽仁,即是为醒月江山埋下了无穷祸患,惟有赶尽杀绝方能永葆天下太平。”

  店伙计长长地叹口气,摇了摇头道:“唉……想来那位大将军和小官人的想法一致,破了夜郎国后,直趋入皇宫将国君提着头一剑斩杀了,又将一众皇亲国戚编入奴籍,押解回醒月。许是因他惹下的杀孽太重,得胜班师返朝,非但没有受到帝君的封赏,反问了个什么独断专权,又是什么擅杀君王致邻邦齿寒的罪过,五花大绑推到闹市上差点砍了脑袋,夜郎国的那些皇子皇孙们,都好好地给送回去了。”

  这一来反勾起我的好奇,刨根问底道:“云翊将军既然已经问了杀头的罪过,怎么又没死呢?如今倒好好地回来了?”

  “这天家的行事啊,断断不是我们这些百姓能够妄测的……”店伙计朝天虚指了下,乍舌不已道,“后来也不知是哪位使了神通,让帝君收回成命,将云翊将军拨给了一个不受宠的皇子,这事才算完了。再后来,一些也听不到关于这位将军的消息,这不是过了二十二年,大将军才又重回凤阳城吗?倒更让人摸不着头脑了,不知今上对这位大将军是个什么……”

  “咣当”一声,无尘手中的茶杯摔在地上跌得粉碎,惊得我和伙计同时转头去看,他弯腰欲捡,那伙计已抢先一步跪到地上,将碎瓷片敛在手里,嘴里一迭连声地说大官人请宽座不劳动手。

  待他出去,我笑吟吟地望向无尘,说道:“小二哥像是有些墨水在肚子里,说起故事头头是道,他倒更合适去茶楼里当个讲书先生呢。只是这位云翊将军身上竟有如许传奇,倒真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了。”

  无尘眸光微转,沉声说道:“你对这位将军倒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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