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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


  少女会心一笑,抬起手伸到我的颊边弹了下,调笑道:"真瞧不出你这小公子倒是个风流种子,奴家还当你是老实人呢!"

  简荻踏上一步,指着那少女怒道:"好好说话,谁许你动手动脚了?"

  "哎哟哟!他又不是你的情哥哥,这位姑娘可也管得太宽了些吧?"青衣少女将鬓边的藤花摘下,扬腕间抛到我的怀里。

  "你!你!你们--"简荻拧立起两只凤眸,唇角扯出一道倔犟线条,骂道,"世风日下!一个不知廉耻,一个没脸没皮!"

  我怕他再说出什么,惹恼了船上的少女,急忙拉着他跃过船舷,踏上甲板。少女咯咯几声娇笑,对简荻的话也不着恼,将我们迎入了竹篷中。帘子刚撩开一角,浓郁的桃花香已经从帘底流溢而出,扑面涌来,我胸口一荡,身不由己地闯了进去。

  竹篷中合着地步打了一张矮几,对面放着两只绣墩,一个白裙少女跪坐在绣墩旁,手里拿着蒲扇正在扇茶炉子。炉火不是很旺,紫砂茶壶里发出咕嘟咕嘟的滚水声,一股茶香混杂在浓郁的桃花香中。

  "公子请坐,我家姑娘这就来伺候公子。"青衣小鬟将我引到矮几旁的绣墩上坐下,抿着嘴儿边笑边退出舱外。简荻看我坐下了,也跟着一屁股坐到了对面的绣墩上。

  我挥手示意他起来,他左看看,右瞄瞄,就是不看我。我正要发作,纱帐后一只纤手探了出来,缓缓揭开帘角。

  一瞬间,我和简荻屏息静默,怔目看着那只手的主人。帘后款款露出一张绝美容颜,淡蹙的远山眉,眼角眉梢间天然藏尽风情,唇边噙着似是而非的浅笑,将那张脸融入了春风般的柔情里。

  这个女子,她,她竟然长得似极了公子兰!

  我看看她,再转头愕然地看向简荻,他与我的目光相接,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震惊困惑。

  "奴家花名莫忧,官人既然来到奴家的花船上,还请忘却一切烦恼忧愁,与奴家一起逍遥自在吧。"莫忧说着,倾身从帘内移了出来。

  我收敛心神,细细打量她的五官轮廓,却又感觉她与公子兰相去甚远,少了那份特有的神韵。她像极了艳炽的风中桃花,每一丝浅颦轻笑都能让人心醉,而公子兰却是天上的素辉冷月,让人有心仰望却无心亲近。

  月下桃花,水暖飘零,莫忧莫愁,自在飞花。

  莫忧的目光在我和简荻身上来回流动,蓦地一头靠在简荻的怀里,探手上下左右不停抚摩着他的脸庞。看着他们你侬我侬的亲密样子,一瞬间,我的心中仿佛被无数根细小的针尖戳刺,胃里跟着翻滚起酸酸的感觉。

  ……呃,莫非最近总挨饿,胃酸分泌太多了?

  看简小屁孩一脸享受的神情,他许是忘了此刻自己正一身女装,和莫忧姑娘大演特演着"姐妹情深"的好戏。觑眼看旁边那个扇风炉子的少女,似乎对眼前的一切早已见怪不怪,我在心底为她默默竖起大拇指。

  好娃子!心理素质不是一般的强!

  抬手放到嘴边,我咳了一声,沉声提醒面前这位大美人,"啊,那个,莫忧姑娘,我才是你该好好招待的人,请别调戏我家妹子。"

  莫忧回头对我柔媚一笑,掩口道:"这位姑娘说笑了,姑娘的易装骗得过旁人,却瞒不过奴家的这双眼。奴家虽是生在胭脂堆里,但也算见识过不少男人,奴家身边这位公子虽然穿了女装,但眉宇间卓然不凡的气度,又怎会是脂粉女流?"

  莫忧姐姐,您这拍马屁的功夫真乃女中豪杰,佩服,佩服!我在心底一声赞叹,若是我也能有她那张巧嘴,或许平日里能少挨些简荻的欺负。

  想归想,我看着莫忧一边嘴里马屁不断,一边上下其手地乱摸简荻,终于不忍再被这么视觉凌虐下去,抬手指着面前的两人,颤声说道:"你,你们,世风日下啊,世风日下!"

  她咯咯连声娇笑,笑得一阵花枝乱颤,"柔若无骨"地从简荻身上移开后,蓦地收敛了满脸笑容,正色道:"二位今日既然搭了奴家的花船,还是将实话说了吧?否则奴家的心里可真不踏实呢!"

  "说,说什么?"我被她问得一怔,随即打起马虎眼,"哈,哈哈,想不到在这江偃也能寻到如此风流快活的去处,姑娘的花船真是好得很,好得很哪!"

  她唇角一挑,望着我也不答言,直盯了半盏茶的工夫。我冲简荻打个眼色,示意他该张嘴时就张嘴,可惜他端坐一旁,对我视若无睹,选择性失明了。

  ……好你个小屁孩,你不仁,别怪我不义!

  "唉--莫姐姐所料果然不错,我并非男儿身,对面的那位'姑娘'也不是真正的女红妆。其实我与他……我与他私定终身后花园,但是他出身寒微,只是个走街串巷的卖油郎,因此我爹爹他抵死反对我与'简狼'的这桩婚事,还将奴家好一顿毒打。呜呜呜……奴家没了办法,只得与'简狼'约定在那月黑风高的夜晚私逃离家,打算等生米煮成熟饭以后……再回家给爹爹谢罪,想来到那时,爹爹虽气,但也没有法子了……"我嘴里飞快地胡扯出一段卖油郎独占花魁梁山伯苦恋祝英台的混搭版,声情并茂地讲到最后,连我自己都差点信以为真了。

  简荻端着茶杯的手不停地战抖,看他嘴角眼眉都在一抽一抽的,不知是气到没话说还是憋笑得万分辛苦。我怕他一时忍不住穿帮,咬牙在自己大腿上狠狠掐了一把,眼泪立时挤出眼眶,我一声悲鸣,扑倒在矮几上号啕起来,"奴家那短命狠心的'简狼'啊--"

  莫忧伸手将我扶起来,掏出绢帕陪着我揩眼泪,边哭边说道:"妹妹快别伤心了,你的简……郎不是还好好地坐在这里吗?原来妹妹是这样苦命的人,大好的姻缘不能成善果。说起来咱姐妹同是苦命人,当初姐姐所爱非人,被情郎狠心抛弃后,更被卖入烟花之地,落得如今这整日里对着臭男人卖笑谄媚的下场。妹子比起姐姐来,倒要好上千百倍呢!妹子的简郎对妹子一心一意,实在是难得的痴情人……"

  莫忧说着,不忘用眼角了简荻,双颊浮起两片桃红,实在是非常良好的职业习惯。

  我干号两声不见眼泪,立刻装出一脸虚弱,西子捧心状说道:"原来莫姐姐的际遇如此凄苦,想咱们这些女人也真是活得艰难……不瞒姐姐说,今日我与简郎冒昧误登了姐姐的花船,也实在是事出有因故意为之……盖因,盖因咱二人的行囊前些日子被那鸡鸣狗盗的宵小之辈给盗去了,害得我们连日来风餐露宿,连口汤饭也不曾好好吃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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