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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九


  锦绣走到妹妹面前,看着她,想在自己万念俱灰的时候,上天总是给了她一线光明的。

  锦绣忍住心里的高兴,脸冷哼了一声,走过来伸手抓起锦英的手。被拽着她回廊里走,锦英一路趔趄却不敢顶嘴,只是顺着锦绣。

  锦绣进了自己的厢房,松开锦英,自己去打开她出嫁时候带来的那个箱子。从最底层托出了一个东西来,去掉白布,露出棕黑色的木牌,锦绣毕恭毕敬的把它立在了案子上。“先母程申氏之灵位”几个大字赫然亮在了锦英的面前。

  锦英愣了,她抬头看锦绣,锦绣的表情严厉之极。

  锦绣在灵位前跪下,双手合十,向灵位叩首。

  “母亲大人在上,锦绣不孝,不能替母亲管束妹妹。她做出了大逆不道的事情,叫母亲蒙羞,叫程家蒙羞。今日她回来了,锦绣无能,身为长姐已经没脸再替母亲行管教的责任,更无权代父实行家法。母亲在天有灵,请告诉她,她该怎么做。”

  “姐姐……”

  “跪下!”锦绣喝道。

  锦英满脸泪水,扑通跪地,不敢多说。

  “三日之内不许出门。你若是再跑,休要认我这个姐姐!”

  锦绣站起来,板着脸,头也不回的出去。门被摔得哐啷响,有人过来,在外面上了锁。

  她独自一人跪在灵位前,明明是要哭的,却忍不住要露出开心来。她肯骂她,她反倒觉得安心了。她肯把她关起来,是她还认她这个妹妹的。

  从前,她最讨厌把她一个人留下,孤单又寂寞。她也最讨厌锦绣的刻板严厉。而今天,今天她却不觉得了讨厌了,只要锦绣肯训斥她,那就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让她觉得心里觉得踏实。

  “姐姐,我回来了。”

  瑞峥跑了一天饿得发慌,从怀里摸出了个馒头来正啃着,锦绣就出来了。他走上前去正要关问几句,还没开口,锦绣一见他,就再也板不住脸,头拱进他怀里呜呜的哭了出来。哭了会就又笑了,笑了会儿又流了泪。

  瑞峥含着馒头张着双手僵在空中。

  然后,馒头从他手里滑落,他悄悄的用一根指头试探的去触碰她,仿佛她身上有刺。

  她是在依赖着他?

  是吧。瑞峥笑了,放心的双手交叉,用臂膀环抱着锦绣。他有一点受宠若惊,也有一点享受,他寻觅道嘴里那块尚未咀嚼的馒头,喜滋滋的吃起来,那味道香甜是前所未有的。接着又突就然想起了什么,面色凝重的闻了闻锦绣,还好味道是干净清爽的,他放心的拥着她哄。

  大白天的,家里的丫头婆子从门口走过,看见两个人这么无忌弹,就跟看见鬼似的。纷纷掩面,禁不住羞得脸红。

  谁为情种(上)

  过了些天,出了七七,锦绣也不用再操心家里的事情,就要亲自送锦英回家。瑞峥不放心于是也跟了来。

  在纪家的这些天里,锦英变得越来越安静。吃饭的时候叫她她就答应一声,问起她问题她就只答个是或者不是,再多的话就没有了。

  经历了这一劫,她就不再是原先那个雀鸟一般的女孩了,不再趴在锦绣的身上撒娇,不再哭着鼻子说谁谁谁欺负她……锦绣看着她那漂亮的面孔,心里有欣慰,也有些断断续续的伤感。

  一个女人,当肚子里装了很多的事情以后,就不再年轻快乐。她欣慰锦英长大了,同时也痛惜锦英失去了以前那清爽脆甜的快乐。

  田间的平坦土路上,马车轻轻的晃动。

  锦绣心里的悲就这样一点一点的被颠簸出来,之前的欣慰被当前的痛给淹没。且哭且笑。

  她知道如今的锦英是理解她的。

  从前她怎么从来不跟锦英说自己的苦呢。一方面是那些苦不提就不觉得;一方面是她强硬惯了,从来不再别人面前露出弱点,哪怕面对的人是自己的妹妹。

  程家的人从来就是这样子的吧,锦绣太像父亲,只有不拘言笑,从不多说柔情的关心的话。她心里感谢瑞峥,当他说出她的苦,说出她的悲哀的时候,锦英能放下赌气,听话,跟她回家。

  温暖的,柔滑的手指伸过来,和她的交叉相握。锦绣回头去看身边的锦英,锦英看着姐姐甜甜的笑,把头靠在锦绣的肩膀上,就像小时候那样。

  锦英没有见过母亲,自小她是由姐姐带大。小时候她想起母亲的样子,就只能想到姐姐。儿时的相依为命在脑海里浮现,那些愧疚在她心里一阵一阵的翻涌,难以平息。好在她回来了,她来的及补偿这一切,补偿那些因为年轻,无知,和鲁莽而给家人造成的伤害。

  程家大厅里,程津南正襟危坐。

  锦英默默不语,不等父亲责骂就跪了下去,磕了个头。

  程津南本是有一肚子的训斥,见锦英这样知错,反而骂不出来了。嘴唇动了动,哆嗦着吐出几个字来:“滚回屋里去,不准再出门。”

  看见这情形站在一边的瑞峥想站出来替锦英说几句,却被锦绣给拽住了。

  锦英也不做声,默默的起身就往自己的那里去。等锦英一出门,程津南的老泪才哗啦啦的流出来,锦绣叫了声爹,程津南也没回声。半天,他才回头哽咽着跟瑞峥道了个谢,就说旅途劳顿,叫他们夫妇俩去歇着。

  锦绣知道父亲情绪波动大不想被人看见,也就拉着瑞峥出去了。

  俩个人当夜在程家住下,第二日还得赶回济南。

  这天早晨锦绣起床就先往锦英那里去了一趟,见她通情达理,样子很好,锦绣就放下了心。嘱咐了两句,絮叨了一会儿,转眼就是晌午,锦绣就离开了锦英的屋子,往回走。

  路过池塘,远远的看见亭子里站着一个人。摇着折扇,迎风自言自语的笑。这样疯癫,可就只有纪瑞峥了。

  再走近一点,顺着他目光看去,才发现那池塘一角的冰被凿出了一个洞。冰层中间露出一点水面,两只肥大的白鹅被养在那小小的水窟窿里。

  冬天的晌午,阳光又暖又亮,那方小小的水面波光粼粼,白鹅也如玉无暇娇憨可爱。两只雪白绵长的颈相互缠绕,似是倾诉,似是爱抚。锦绣站在水边也不由得看的呆了,心神被它们白色的羽毛撩拨的暖融清亮。

  她抬头看瑞峥。

  他左手背在身后,右手拿了把折扇。折扇在手里只推开一半,一动不动的放在胸前,想必是已经忘了摇。嘴角上扬,含着温情的笑。大眼睛,向来清澈,做坏事的时候双眼放光,被抓住的时候扮起无辜来也确实让人怜。眉毛是一字浓眉,微微的成八字状,所以当他面无表情的时候,会让人觉得他阴愁忧郁。好在,他是常常笑的。

  他是俊朗的罢,锦绣想。以前不觉得,只觉得他胖,十足的没心没肺的纨绔子弟。可他后来瘦了,从杭州奔波到济南,又去了登州,再回来济南,几番周折确实是让他消瘦了。但他这般心无牵挂,不记昨日愁也不想明日忧,再心宽体胖起来也是迟早的事。

  想到这里,锦秀倒想笑话自己了。早先她是讨厌他这种性格的,甚至是瞧不起他。瞧不起他百无一用,瞧不起他挥金如土,瞧不起他风流无常。现在想想,她对他的瞧不起,却也是因为他一生拥有的,也是她要不起的。她这些年,为了财富而生存着,从来不曾挥霍,她何尝不羡慕他那潇洒风流的生活?

  看着锦英变的寡言少语,她到愿意瑞峥能这样一生豁达。

  两只白鹅相依不动,仿佛是睡着了。池塘一角凿开的这方水,除了颜色略深之外,和那大片的冰没有什么不同。波澜不惊,没有一丝水纹。冬天,连太阳也懒得移动,挂在天上不见变化。

  就是这样一个连时间都变的缓慢的季节里,却发生了很多变故,这些变故里他陪在她的身边和她一起经历,他忍受丧父之痛的时候她陪伴左右,她无力于妹妹的私奔的时候,他悄悄出面替她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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