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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九


  心里酸,锦绣低着头不话。

  “……他呢?他来了么?”他艰难的睁开眼睛,期望的看。

  锦绣看他期盼的模样不忍心伤害,就撒谎:“就快,马上就来。我走在前面的。”

  “他以为我骗他是么?”

  “不,他信。这次他信。”

  “我,是不是活该啊……以前的时候精神头可好,却老骗他要死……骗到最后他不信,却真的要死……”纪老爷喃喃着,张着嘴,干瘪的舌头在口中间颤抖,似乎是哭,却没力气哭。

  “他真的来了,真的。”锦绣带着哭腔,生怕他撑不住,就想要起身去把瑞峥拉进来。回头,却见瑞峥早就站在门口,也不知道在那呆多久,只是低着头蹙着眉。

  锦绣过来,把他往前推把。瑞峥就在床头跪下来

  纪老爷又惊又喜,半没话。过好久,才颤抖着举起手,使出全身的力气,在他胸口狠狠的推了一把。

  瑞峥就晃晃,跟一尊不倒翁似的,晃了晃,就又晃回去。跪直,自始至终没句话。

  锦绣悄悄出去,叫他们两个独自呆着。

  近十年来的攻守、进退、两不相让。父子两个始终站在根竹杠的两头。如瑞峥所说的,至于最初的原因是什么,其实早就忘,只是游戏变成习惯,杠在两人之间,谁也不肯服输。

  到现在,在死亡面前,什么都无足轻重。面对着面,谁也没有话。千言万语也不过是父亲那苍老的手,伸出来,那么推。儿子晃晃,又晃回来,跪的庄重。

  静谧又阴暗的屋子里,时间踮手踮脚的溜走。

  他再抬起头的时候,发现那躺着的父亲已经挂着微笑撒手人寰。

  瑞容从外面进来,看见父亲去世,声哀号晕过去。锦绣听见瑞容哭,急忙跑进来捂她的嘴。又叫几个人进来,把纪老爷抬到停尸板上,在口鼻上放少许新棉,见棉花丝纹不动。亲人和仆人们的哭喊声才破喉而出,时间,房顶几乎要被那哭喊掀掉。

  撕心裂肺的哭喊,让他如梦初醒——是真的走,真的。

  纷乱的悲切之中,瑞峥就那么动不动的跪着,双目空无物,他仿佛谁也不认识。锦绣在他身边并肩跪下,触碰他冰冷的手指,然后把它们攥进自己的手心里。

  账房里只有他人坐着,左首盏昏黄的油灯,更显得里冷冷清清。

  他提笔伏案,半没动。看上去很专注的样子,其实笔尖的墨已经干透,乱糟糟的分开叉。终于,攥着毛笔的手略微动动,他深吸口气,把枯黄的毛笔杆子搁回青花瓷的笔架上。

  徐奉松肩膀,头仰在椅子把上。

  面前的纸张上写着的是他些来对茶叶买卖的规划和想头,厚厚的摞纸,密密麻麻的。是个固执的人,既然不做,那就不会变。可他不是,他心比高,他无本无利的,他冒的起风险

  张雪白的宣纸上头,用蝇头正楷写着两个字,锦绣。比划细腻,写的小心翼翼。

  徐奉伸出只手来去抓那两个字,抓得手空。

  窗外,两个小厮急匆匆的走过去。

  “大少爷呢?”

  “还跪着呢,大少奶奶陪着呢。招娣姐姐交代下来的,拿些粥饭汤水过去……去厨房……”

  “中……”

  回来,日子定不好过,又是通的累。图什么,凭什么样为他们操劳?他看着都心疼。

  声音渐远,他想了想,站起来整衣衫出门去。

  从程家过来,到纪家的时候已经是傍晚。待安放几筵香案,引魂灯,已经是深夜。瑞容晕过去好几回,由瑞棋和洪秀才陪着歇息去。

  锦绣挪动跪麻的双腿,问瑞峥要不要吃东西,哪怕喝些水也好。瑞峥不做声。他样跟泥塑样不话不动弹已经很久。低着头,背部微微弓起,脖子稍稍前倾,眼睛和眉毛蹙在起。

  他这样一声不吭,一动不动,她看着是难过的。锦绣觉得,那是贪玩的孩子,天太黑后找不到回家的路。怜悯或者是慈悲,她从来都有那种照顾别人的性情,于是上前,把瑞峥拥入怀中,顺着他的背轻轻拍打。

  然后,从怀里传来小声的啜泣,然后声音越来越大,最后他伏在膝盖上痛哭流涕。

  门口的六十张雪白的纸钱,在黑夜里呼啦啦的作响。

  逝者如斯。

  他头抵在腿上呜咽,抱着她的腰,就像抱着他在世上仅剩的依靠。哭许久,他始终不肯抬起头来,不肯让看见他哭泣的模样,就那么着把头深埋到的小腹前,话语和喘息惹得她心里一阵阵热。

  锦绣只觉得精神恍惚,身体要虚脱般。瑞峥稍稍清醒后,就觉察她已经体力不支,要她回去休息。

  “我两天没睡,你不也是一样么?”

  “我惯了,你不行。回去休息,天亮了你还有事情要做,他们都指望你呢。”他赶她出去,“我自己要好好想想。”

  她何时见过他这般悲痛?不再多说,顺着他的意思。

  出门已经是东方见亮,锦绣借着光往自己的屋子那走,经过书房的时候隐约看见门口站着个人。

  青布直身,站在那里像是专门等她。

  锦绣扶着回廊走过来,眯着眼睛探问:“徐师傅么?”

  “大少奶奶。”

  “这么晚,还有事情么?”锦绣下台阶走到他跟前。

  徐奉张嘴刚要话,却见锦绣眉头紧锁,脸的疲倦。他几乎就要对她说甩了这里的烂摊子吧。可话到嘴里,就又变个样:“少奶奶般辛苦……明日里山人批书,买布裁衣的事情我为少奶奶打听好,如果少奶奶觉得成,明日里我就亲自去办,您可好好休息一番。”

  “你向来周到。”锦绣回头开书房的门,拿枚平时的小印给他,“棺木挑最好的沙木,不要怕花钱,把葬礼办的体面风光才是。你拿着这个,回头要拿银子就用它直接从账房里要。小事情不用自己亲自去办,别让乔家兄弟闲着就是。”

  徐奉看着那印章,说什么也不要:“出了岔子,我可担待不起。”

  “家里的开支,能有多大岔子?切莫说岔子,你是我最体己的人,最得力的人,我若不信你,还能信谁?拿着,我累了,不要再让我费口舌了。”

  锦绣皱着眉,把印塞进徐奉的怀里,两人出了门,锦绣把书房锁了,自行回厢房去。只剩下徐奉在门口呆呆站着。

  一枚家务用印,方正的翠绿蜡玉。他借着印底残留的印泥往手里印,两个小字赫然烙在他的手心——“锦绣”。

  红泥明艳,隶书端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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