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天故事汇 > 穿越·宫闱 > 江山为聘 >  上一页    下一页
一二〇


  她是了解他的。

  他身为三朝老臣,一生忠于天家,又怎能看着皇上因为一个幸臣而久悬后位不纳、枉遭后史非议?他欲让皇上册后,可这朝中除却她,又有谁为后选能让朝臣们举众称道?

  他是太坦荡,坦荡得以为她的这点小情小念与他无关,谁知却落得如今这结果。

  他也太执拗,执拗得想要倾尽一身心力去维护天家名望,却不想如今的皇上岂是庸主,他能想到的,皇上怎会想不到?

  而他今夜以画绝情,倒是好手段。仍是如当年一样,对她心存呵护之意,没让她难堪,却让她彻底断了这心念。

  她眼底有些涩,却丝毫不想流泪。

  都想明白了,还有什么不好的?

  案上喜烛红泪滚烫,她伸手轻拨一二滴,回头冲婢女道:“去前面问问看,狄校巍何时能回房?倘是还在被人劝酒,就说我身子不适,让那帮子禁军将校们今夜暂且放他一马,待来日我去替他赔罪。”

  婢女抿唇一笑,低头小声道:“大小姐疼人可真周到。”说罢,便回身出屋去了。

  沈知礼便坐在妆台前静静地等。

  没过一盏茶的功夫,婢女便又叩门而入,神色有些尴尬,对她道:“奴婢去时正遇上狄校尉遣散宾客回来,说是知道今日小姐乏了,夜里便宿在西面屋里,不来这边扰小姐了。”

  这话说得吞吐含蓄,可沈知礼却听得明白。

  她轻轻闭眼,想了一想,便站起身来,拢衣梳发,吩咐那婢女在房中等着,独自一人走了出去。

  轻步十余丈,过垂门,拨开虚虚掩掩的散枝枯藤,一眼便见西边青瓦檐下的那个身影。

  她站定,倚着墙根,不动声色地望着他。

  月光铺地,将他的影子拉得有些瘦长。

  狄念正斜身坐在屋前阶下,脚下一把长剑微泛冷光,衬得人更是萧索孤清。他兀自低着头,手中不知在把玩着什么小玩意儿,身上全没了先前在宴上的那种潇洒张扬之态。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屈腿起身,拾剑时一抬头,恰撞上沈知礼遥望他的目光,登时一愣。

  见她慢慢朝他走来,狄念才好似反应过来她这是来找他的,当下挂剑上腰,微微皱眉道:“这么晚还不睡,可是有什么事?”

  沈知礼走到他跟前停下,轻声道:“成亲第一夜,你便要让我独守新房不成?”

  “我并无……”狄念横眉一声,可又哽住,眉皱愈深,“……我知你其实还粘着他,我也并无逼你的意思。你毋须管我,早些去睡罢。”

  沈知礼轻垂眼睫,望见他拿在手里把玩许久的不过是一小片桃木,不由挑眉问:“这是什么?”

  狄念一把攥紧了,背手于身后,脸色有些不自然,“没什么。”

  沈知礼掀睫瞅他一眼,“你我既已成婚,倘是分房而睡,这若传到朝臣们耳中,倒成了什么话?”

  狄念明白她的意思,当下冷声道:“谁还有胆子说你我之间的事是假的?你且放心,有我在,便没人能欺负得了你!”

  沈知礼眼角忽而潮了下,却微微牵唇道:“我不怕别人欺负我,只是不愿因我之故而坠了你的名声。你甫领重命,此去北境重编三路禁军一事需得雷霆手段方能成事,怎可当此之际而落了把柄于旁人口中?台谏之言虽不足以畏,但枢府、禁军中担保你我二人之事的人又岂能辜负?你在军中的威信断不能减损一毫,而我既已嫁给了你,便不会不明此间事理。”

  狄念听得仔细,可脸色却有些发僵,“饶是如此,我也不愿让你觉得委屈了。”

  沈知礼默声半晌,突然伸手去勾他的掌心,轻轻道:“可我并不觉得委屈。”

  章一一二 美夜(上)

  不过轻轻一触,却叫狄念的半边身子都麻了。

  他怔立着,耳边犹徘徊着她方才说的话,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沈知礼探指穿过他五指之间,握紧了他的手,然后才继续道:“你既是肯娶我,我便绝不会做对不起你的事。你对我好,我亦将好好对你。从今往后你狄念便是我沈知礼的夫君,而这狄府更是我的家,我怎会觉得委屈?军中之事我虽不能助你一臂之力,但朝堂之上我必会保你无后顾之忧。将来你若能扬名千古,百年之后我亦将与你合传入史。我不求你日夜相伴,惟愿待鸡皮鹤发之时你不会后悔今生娶了我。”

  她的声音轻且低,可这一字字却如重锤一般落在他心上。

  她的话虽非出自真心之爱,但这却是她作为一个妻子的珍贵承诺,怎能不叫他感动?

  狄念红了眼眶,猛地一收手,将她拥入怀中,压低了下巴道:“够了。”

  真的够了。

  能得她今夜此言,他将来便是至死亦不会后悔今生娶了她。

  沈知礼毫不反抗地任他紧紧抱着自己,却是用力看进他眼中,依然是轻声道:“还不够。我会为你生儿育女,让狄姓一脉香火永传。我会陪你甘苦尽尝,直待看你权领三军、不负皇恩、一生一名威慑天下。到老,我身边依然是你,而你身边依然是我,这样才算够。”

  狄念深吸一口夜风,咬紧牙根没落下泪来。

  她出身相门,自幼所学皆是端方之道,性子中一半是父亲的恪礼一半是母亲的飒爽;而她今夜即使如此说了,将来便一定会这样做。虽知她这是出于妻子对夫君的忠贞,但他内心依然是满足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纵是此生做不成爱人,可若能做这样一对伉丽夫妻,又有何憾?

  况且,谁说她今生都不可能会爱上他!

  狄念一字未发,只一倾身,将她整个人打横抱了起来,然后大步穿过垂门,往新房走去。

  沈知礼眉头轻动,却未吱声,双手挪上去勾住他的脖子。

  满天繁星灿若深海明珠,她的大红长裙悠然曳落,双足搭在他的双臂外,一对凤履细尖上下轻晃,勾人得紧。

  推门入内,本在里面等着的婢女一见这光景,立刻红着脸起身,二话不说地退出去掩了门。

  床褥很软,可下面铺着的红枣莲子却很硬。

  狄念扯落床幔附身而下时,沈知礼正将一头长发拆散。她未及收手便被他制住,眼睁睁地看他吻下来,又见他双眼潮润,同样未闭的盯着她,心间不由一叹,微微阖眸,放软了身子。

  可他却只是吻过她的嘴唇脸颊,便侧身躺下来,伸臂揽过她,不再动。

  她依偎着他,听得见他的心在狂跳,更知道他是为什么会停下,便伸手摸上他劲瘦的腰,轻喟道:“不过是早晚的事,今夜你又何须强忍。”

  狄念握住她的手,声音略涩:“今夜且罢,待你稍缓几日再说。”

  她没说话,由他扯过锦被覆住二人的身子,便就依了他。

  他与她相识八年,他是她兄长最好的朋友,他与她更是早已熟悉对方,而她虽知他爱她爱了许久,可仿佛在这八年中,今夜才是她头一回真切地感受到他爱她有多深。

  这世上除了爹娘兄长,竟真的有人如同他们一样呵护疼爱着她,在乎她的每一分感受,将她捧在掌心里,生怕她受委屈了。

  她眼睫微湿,可却觉出手中被他塞进样东西,拿起一看,见他不知何时又将那小片薄桃木变了出来。

  狄念道:“当初去潮安平乱时得了的,是当地儿女互表心意的小玩意儿,可却一直没机会给你。”

  他的声音压着她耳郭轻轻颤动,她不由抿起了唇。

  沈知礼手中把玩着这薄薄的桃木片,身子又往他怀中偎了偎,道:“方才下人瞧见皇上圣驾犹在府外未走,孟大人亦在车上。”

  狄念挑眉,“皇上怎会如此不知轻重?”

  他人在军中,虽对孟廷辉与皇上的事情有所耳闻,可毕竟不如沈知礼知道得这么详尽,因是有些不解,竟要撑身起来遣人再去看看。

  沈知礼忙拦住他,道:“我都已吩咐好了,你莫要添乱。”她扯扯他的袖口,换得他注目,这才又道:“此次册后之乱,多亏了孟大人我才得以全身而退。她于我有恩,这些事情我自是能帮便帮了。”

  狄念想了想,点头道:“自当如此。”


应天故事汇(gsh.yzqz.cn)
上一页 回目录 回首页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