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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〇


  花无多全身一震,继而摇头失笑,道:“语,即使你讨厌翌,追随修,也不能骗我说他死了。”花无多在笑,“语,我们同窗时间虽然不长,你也不能这么骗我!”

  “我不是,我没有!翌的确死了,他真的死了!我亲眼看到,他死了!”温语蓦地站起身来,神情万分激动。

  “语!”花无多突然大吼一声,温语一惊。她僵硬着脸色,凌厉地望着他。半晌,她忽而换了笑脸,似怕自己太大声惊到温语一般,小声哄劝道:“语,我知道你是在开玩笑,语,别开玩笑了。只要你说实话,我不会怪你骗我的。以前的同窗,我最喜欢你的直言快语了。语,只要现在你说自己在开玩笑,骗我玩的,我不会怪你的,真的。”

  温语一怔,目光闪过悲痛,缓缓道:“无多,他死了,他真的死了,他的尸身此刻就挂在魏城的城墙上,已经挂了两天了。”他边说边流下了眼泪,用长袖拭去。

  “不可能,那日他明明已经走远了。”花无多摇头否认。

  “他又回来了,他回来是为了你,他怕你死,他害怕失去你。他说,他不能言而无信,他再不能丢下你,他说,他宁愿和你一起死。”说到此处,温语似能感同身受般哭了起来。他边哭边道:“那日他回来寻你,便遇到了刘景的军队,他被团团包围,刘景当即下令命弓箭手射杀他,死活不管。事后,他被运到魏郡交给澈王处置,我看到他时,他已经奄奄一息了。他对我说,他此生最快乐的日子就是和你在一起的那段时光。他说,今生不能与你白头到老,来生定要与你携手不弃。他死的时候面带微笑,口中还喃喃说着,这江山有你才如画。他临死前手中紧紧抓着这幅画。”温语自怀中掏出一物递给花无多,是一幅染了血的画。温语道:“我看了一下,这画画的是你和他在书院,我怕刘景收走,就偷偷收了起来,原本打算留作纪念。如今在此见到你,还是还给你吧。”

  空气似在此刻凝结,暗夜变得寂静,只除了火堆燃烧的噼啪声。时间悄悄流逝,温语擦了擦颊边泪水,见花无多始终不接画,便抬头向花无多看去,只见她此刻目光呆滞,毫无焦距,似看着他手中的画,又似没有。他轻轻唤了声,没有反应,他大声喊也没有反应,她就这样呆呆的,双目无神地望着他手中的画,任凭温语如何呼唤都没有了反应。

  就在温语束手无策彷徨担忧时,却忽然看见花无多微微一笑,鲜血自嘴角缓缓溢出,竟闭上了双眼,无声地软倒在了地上。

  唐夜将她抱起,探向她的脉搏,不理一旁公子语的焦急询问与方圆望着他的复杂神色。

  暗夜中,昏迷的花无多突然惊醒了过来,她全身颤抖,踉跄起身,冲出帐外就跃上了马背,拍马绝尘而去。

  随后追出的方圆看向唐夜道:“少主,我们……”

  唐夜道:“我们跟去。”

  听着越来越远的马蹄声,根本没睡着的温语痛楚地闭上了眼睛,轻声道:“翌,你我同窗一场,我能为你做的就只有这些了。”

  两日前,他得知刘景抓了吴翌入魏城,便偷偷寻了机会去牢中探望,直到看着吴翌在他面前闭眼微笑着死去。

  他心情十分低落地将此事禀奏了澈王刘修。刘修听闻吴翌死讯时微微一颤,这时,在一旁的谋士张轩却兴奋地建议将吴翌的尸身挂在魏城城墙上一振三军、二慑吴琪之军、三溃西京侯之势。

  听到这个建议,他极力反对,言吴翌毕竟是皇族,虽已身死,澈王也不能做侮辱皇族的不仁不孝之事。却被张轩以极为怀疑的目光讥讽,说他是吴翌临死前最后一个见到的人。

  他闻言惊怒,言及吴翌是自己同窗,临死前见一面有何不妥。

  张轩却似抓住了他的把柄般,道:“听说你在书院时,便与吴翌极为亲近。”

  张轩所说是不争的事实,若不是因为自己父亲的缘故,他必定追随吴翌。就在他口不成言时,他看到了刘修怀疑的目光,他忽觉任何辩驳都没有了意义。刘修这种目光,已不是第一次。

  那是两个月前,他忽然收到家书,得知家父病重,心急之时便与澈王告了假回家探望老父,并衣不解带地日夜侍奉在父亲床前。没过几日,父亲病逝,他又忙着父亲的丧葬之事,在父亲的灵堂前守了整整七日。在安葬了父亲后,他与朋友饮酒时,酒醉无意中言及自己若不是为了老父,也不会一直郁郁不得志。

  这句话,让有心人听了去,辗转被刘修知道,那时刘修就是用这种目光望着他。

  而张轩,如此一而再再而三地当面令他难堪,背地里还腹诽他,不过是因为他在编写《江山美男志》时,被张轩知晓,张轩又是请客又是送礼,百般讨好他,想让他将自己的名字也排在里面。张轩其貌不扬,他不愿做违心之事,让自己花了十分心血写的著作失去了权威性,便没有应之,张轩自此便开始嫉恨他。

  他深深一叹,蓦地睁开双眼,起身收拾行装,毫无留恋地上马而去。他已看清,也已明白,他终究不适合这乱世之争,还是寻一僻静处安度终老吧。

  公子翌的尸身在大风中如断线的木偶无力摇晃,枯白的脸色、紧闭的双眸再不见往昔风采。

  魏城下,寒风萧瑟,风过,沙粒吹打在人脸上,生疼生疼的。

  城墙上的刘军挺立于风下,驻守魏城坚若磐石。

  而今成王尸身就在城墙上,更增强了他们取胜的信心。

  却在这时,士兵们同时在风中听到一声凄厉的哭喊,那撕心裂肺的声音,即便白日听来也令他们悚然而惊。

  他们举目而望,只见一个披散着头发的白衣女子,疯了一般由远及近迅速而来,眨眼间已到城下,却在靠近城墙的那一刻倏然停步。她高昂着头,痴望着城墙上的尸身,半晌都未动一分。

  她面色苍白,神色凄厉,发髻散乱,衣衫随风张狂飞扬,大风吹开了她的头发,露出一张脸来,美得惊人!

  这一刻,所有城墙上的士兵均看得怔住。

  风中,她站得笔直,眼中只有被吊在城头随风无力摆荡的那具尸身,是他吗?为什么看不真切,她不相信。他说过,祸害遗千年;他说过,要死也定要死在她后面,因为要先看着她死;他说过,即便是死也要死得玉树临风风流倜傥。又怎么会这般凄惨?她不相信,她要上前看个真切。

  呆滞半晌的守城参将李为,忽然发现那女子一纵跃起飞过了护城河,正如箭一般向城墙飞来,脑袋轰的一声,仓皇指着女子,大喊:“放箭!”

  弓箭手被这声大喊震醒过来,慌忙举箭射向女子,一阵乱箭,生生将女子逼落到了城下。

  城下,女子仰望着城墙上的尸身,身子晃了晃,虽未中箭却似已站立不稳。

  她看清了,真的是他,真的是他。一瞬间,她胸口似破了个洞,空荡荡的,再也补不全。

  她再一次不顾一切地飞身而上,却又是一排密密麻麻的箭挡住了她的去路,将她逼退。手臂被箭头擦伤流出血来,她似毫无所觉,一抬头,再次冲向城墙。

  守城参将被城下女子的疯狂模样惊住,调派了更多的弓箭手上了城墙。片刻,已有百只箭羽同时对准了城下女子。

  她再次跌下城墙,一支箭插在她的肩头,她却不管不顾,望着城墙上的尸身和无数瞄准自己的刺目箭头,忽然仰天嘶喊:“刘——修——”

  却在这时,得到奏报的澈王刘修大步登上了城墙,他的脚步有些凌乱,守城参将李为看到他刚要躬身行礼,却已被推倒在一旁。他一眼看清城下女子,似猛地一震,一挥手大声道:“全都住手!”

  城墙上的弓箭手听令,均放下了手中指向女子的箭。

  城下女子伫立在风中,单薄的身子踉跄摇晃,似已站立不稳,肩头和手臂的鲜血染红了白衣,刺目鲜明。她似控诉似埋怨似痛恨,指着城墙上的刘修,一字一句道:“他已死了,为什么还要这么折辱他?他虽是你的敌人,却也是我们的同窗啊!他是一个多么骄傲的人,纵然死了,纵然死了……”说到此处,已嘶哑不成言。纵然死了……他死了……他真的死了……

  她忽然跪了下来,向刘修磕下头去,他听到她嘶哑的声音,“刘修,把他的尸身给我!刘修,我求你,我求你!”每说一个“求”字便磕一次头,每磕一次头便说一个“求”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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