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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五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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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死亡的使者,或者死亡是她的使者;她们总是彼此呼唤、如影随形。 这一次的牺牲者比慕容澈料想的还要多得多,除却两名车夫、除却地窖中钻出来的老老少少,赫然还有七八名一个时辰前并未见过的男子陈尸在地。 慕容澈拼命掩住口鼻,他□的那匹马也因为嗅到了浓重腥味而不断摇首喷气。他张开口想要呼唤,却忽然不知道应该呼唤谁人的姓名。 她又出现了,传说中的“天人”,以及睡在连长安怀中的“那个鬼”——莲华之女,乱世之母,烈焰新娘。 血在祠堂的地板上流淌,宛如赤色江流;而雨水则从他头上身上滴落,聚成清澈的小溪。她显然依旧认得他,她将光风剑归回鞘内,竟然对他微笑:“无能者,汝再度令吾失望。” 狂怒袭来,如同熊熊烈焰;喝骂忽然脱口而出,慕容澈毕生初次发觉,原来自己竟也懂得污言秽语:“你……你他妈的才让老子失望!” “凡人!”她脸上的笑容倏忽消失,又是那样身形如电般一闪,已与他近在咫尺,她一把揪住慕容澈的衣领,警告道,“汝就不怕,吾扯出汝心中‘彼人’,占据汝之躯壳,令汝魂飞魄散?” ——怕啊,当然怕!如果真是“那个人”,他是她期待的,他是许多人期待的,他从未一败,更未令他的女人和子民们失望……他如何不怕? “那又如何?”雨水模糊了他的视线——至少他假装那还是雨水,假装自己在她手底并不像事实上那般不堪一击,“你除了这样威胁我,还能怎么样?何况……何况我认为你根本做不到,是不是?你若能做到,为什么还要偷偷摸摸躲在长安身体里,你为什么不先让她魂飞魄散?” “蝼——蚁——”声音从齿缝中溢出,他显然是猜对了。因为面前那恶鬼紫色的双眸忽然深黯下去,如同一双注满上好葡萄酒的银杯,她挥手一掌击在他胸口;慕容澈只感觉自己在空中飞行,然后背脊便撞上了一堵坚硬墙壁,世界天旋地转,周身骨骼寸寸欲断。 大股温热液体从后脑蜿蜒流下,那绝不可能依然是雨。慕容澈已然无法抬起哪怕半根手指,他却猛地开始哈哈大笑,直笑得肺里嗡嗡嘶鸣,笑得几乎无法喘息。 ——他并不怕死,他只怕一觉醒来,自己已被他人悄悄替代;他只怕那么冗长的爱恨情仇,那么多悔恸、伤逝、努力以及了悟全都一笔勾销;他只怕遗忘……以及被人遗忘……除此之外全无畏惧。 ——他知道他赢了。即使此时此刻必须将命留在这里,他也是不折不扣的胜利者。 ——他为何不该开心欢笑? *** “……住手!” 忽有人影打横里窜出,跪伏于地,高声道:“求您住手,求您恕罪……天之君!” 是华镜尘。他手足利落行动无碍,身上虽沾有些许血污,却不像是受了伤的样子。 那恶鬼本就阴沉的面色更是凄厉扭曲:“红莲!汝竟敢对吾下令?” “凡人自然不敢。”华镜尘虽卑躬屈膝,话语中却全无惧色,“但此人……此人实乃‘莲华之子’……” “吾自然知道竖子乃吾血之卫,奈何其屡次犯吾天颜,骄横狂妄,罪无可恕!” “天之君,他并不知晓前因后果,若您允许,凡人但请为您教导他何谓‘上下尊卑‘……只求您恕罪……” 紫眸妖物闻言斜睨二人,并不置可否。忽然一转身,踏着满地血海从容步入祠堂内室去了。华镜尘直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两扇残破的大门内,方轻吁一口气,走过去将慕容澈搀扶起来。 慕容澈本就对装神弄鬼的红莲兄妹毫无好感,如今见了他这幅奴颜媚骨的样子,更是深觉厌憎。他想要甩脱吧,只可惜四肢百骸全无半分气力,耳中却听华镜尘低声道:“你实不该如此。要知道,欲要取,必先与……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慕容澈但觉周身一个激灵,心中顿时疑窦丛生——他这话,究竟是……究竟是什么意思?他不再试图挣扎,任由华镜尘将自己搀扶到左厢安顿。那里的炉灶中依然有点点红亮,暖意分明未散,但小丫头华镜寒却蜷缩在屋内黑暗的角落里,正抖如筛糠,仿佛冷彻心扉。 ——慕容澈忽然想起,在草原时,当那妖物第一次出现,红莲少女便也是这幅模样。 “她怎么……” “并无大碍,寒儿只是……只是在害怕。”华镜尘幽幽回答,“她是嫡系的嫡系,而我则是庶子的庶子;她的血之力是我的百倍千倍,她所能看到的黑暗前路,也远比我鲜明百倍千倍……” “你们究竟……咳咳……” 慕容澈越发心惊,他想要出声询问,却只觉胸口一阵堵塞,仿佛塞满灰尘,不得已拼命咳嗽起来。 华镜尘的神色依然还是那样沉稳无波,那样哀愁且悲悯,仿佛木雕石塑的佛像:“你受了不轻的内伤,最好还是不要说话。你也勿需费心问我,宗主有严令,我多一句都不会泄露。等你们到了建业,一切的疑问都会得到解答;那里将是‘传说’的终焉之地……” 他边说着,边自怀中取出针匣,悬腕施针;同时低低解说今夜变故:“你走之后,恰有大群悍匪赶来避雨,雨声掩盖住了马蹄声,何况祠堂里又正忙乱不堪,根本未及躲避……他们逼问粮食金银,还动手辱杀妇孺作乐。我与寒儿并不擅长武艺,堪堪只能自保,而莲华之女……目力又未恢复,若不是‘她’适时出现,恐怕今夜各个难逃此劫……说起来,你何必非要顶撞‘她’不可呢?过刚易折,当忍则忍,何况……何况若将你独个儿关上五百年,你的脾气,说不定连‘她’都不如呢……” 八十、狂 黎明之前,天空呈现一副诡异的青灰色,华镜尘走下祠堂的台阶,伸手平举,片刻后收回来时,掌心依然干燥如故,看来秋雨终于停歇。 他还未及转身,忽觉颈后一凉,全身血液瞬间涌至心口。可那张雌雄莫辨的绝色容颜依然不见半分变化,甚至连眼睫都没多眨半下。 “不愧是‘莲华血’,恢复如此之快……我本以为你能明白,镜尘身负宗主严令,断然会管住自己的舌头。” 慕容澈的回应从背后传来,竟似比他手里的兵刃还要锋利冰冷:“的确要多谢华大夫昨夜救治之情……只可惜你若不肯说,便唯有……死在这里了。” 华镜尘低眉垂首,身体微僵,淡淡笑道:“以怨报德,难不成你们齐人都是这么‘道谢’的?呵……连你都不怕死,难道我会害怕?” “我知道你不怕死……”慕容澈手上加劲,钢刀在他玉色的脖颈上迫出一道鲜艳血痕,“但我同样知道,有人怕你死。” ——相识以来第一次,华镜尘脸上面具般的冷静四分五裂;他的心乱了。 *** “……尘哥哥!”华镜寒刚刚醒转不久,面色如同拂晓的苍穹一般黯淡。她睁大眼睛看着一前一后进来的两人,好半天才醒悟过来这不是在做梦。小丫头当即张牙舞爪,冲慕容澈大喊大叫,却显然慑于他手中利刃,并不敢逼近半步,“你……你快放开尘哥哥,否则我叫你……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慕容澈挑了挑眉头,并未说话;反而是华镜尘开口劝道:“寒儿,冷静些。他不敢把我怎么样的。此处并非我的死地。” “我的确是‘不敢’把你怎么样,”慕容澈咧嘴一笑,露出满口森森白牙,“你不妨试试看。” 小丫头果然是不经吓的,加之关心则乱,早喊起来:“住手!咱们好商量……什么都好商量,快放开我哥哥!” “……何必呢?”华镜尘以手扶额,不禁幽然长叹,“要知道‘命运’便是‘命运’,无论你们怎样辛苦挣扎,都只能让自己更加痛苦,又何必自寻烦恼?”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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