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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二


  有了这阵笑声,族长们终于不再那么拘束,反正不会有人比可怜的瓦利姆更尴尬了。紧接着,连续又有几位野心者站起身来,将手按在诫石上,滔滔不绝的自夸,滔滔不绝的讲述心目中理想的匈奴王国将是什么样子。每个人都奉上礼物,每个人都得到了一些呼声,但仅此而已。

  就在众人渐渐有些不耐烦的时候,一个魁梧的身影缓缓立起,场内顿时鸦雀无声。此人黑红脸膛,有着一副战士的好身板,虽已不算年轻,肌肉却依然结实有力,在袍子下隐隐鼓起。他踱着四方步走到诫石前,伸出手,用带着厚重鼻音的声线说道:“我来到这里请你们呼喊我的名字——我是达罕部的且鞮侯,匈奴的右贤王,也是长生天应许的单于。”

  至少有半数人开始左顾右盼,试图在人群中寻找阿衍的小塔索的脸……所有人都是心头一震:戏肉终于来了!

  “我十二岁骑马奔赴战场……”右贤王的声音并不高,话语中也没有什么虚饰,就和他这个人一样,铁一样坚硬,铁一样平直,“我腰间的弯刀饱饮仇敌之血,俘虏的塔索们脚缠锁链替我服役,四面臣服的小王国把最美丽的塔格丽送进我的帐子里……”

  且鞮侯一挥手,立刻有人将他带来的箱子抬到正中,揭开箱盖。人群中顿时响起一阵惊呼,那满箱赫然都是上好的刀剑,金的柄,银的鞘,镶满了各色宝石。

  长城以南的汉人有一首这样的歌谣:“新买五尺刀,悬着中梁柱。一日三摩娑,剧于十五女。”在场的匈奴首领们大多不曾听过,但他们一定会赞同歌中所唱的。对英雄豪杰来说,还有什么比宝刀宝剑更值得珍爱?右贤王带来的这批礼物中任何一柄,都不是一个像巴塔部那样的小部族族长可以买得起的。这无疑是一笔极有诱惑力的财富。

  且鞮侯弯下腰去,从箱中拾起一柄弯刀,呛啷出鞘。刀身如水,两道血槽泛出暗红的光辉:“我今年四十二岁,三十年间百战百胜,只有一次例外……你们都认得我,我无须多说什么;我达罕的三万铁甲精骑可以证明,我是最好的战士,最好的指挥者,最好的领袖!我给你们的,将比纳苏尔单于更多!”

  右贤王的儿子和部属们齐声欢呼:“且鞮侯!且鞮侯单于!”座中的许多族长蜂拥而上,一边争抢箱中的刀剑,一边跟着呼喊:“且鞮侯单于!我们的新单于!”这是库里台开始以来,从未有过的声势,但仍有许多人坐着没有动,只是互相交换着眼色,向某个方向投去探寻的目光。

  “……的确是好刀剑,且鞮侯。”那个自登上大阴山后便始终一言不发的小子终于开了口,“可是,你想拿这些刀剑做什么用?就像你自己一样,十二岁开始便弑父杀母、草菅人命吗?”

  “鹰崽子,你住口!”右贤王早在扎格尔起身说话的那一瞬间,就已按耐不住自己的愤怒;若不是在这样重要的场合,依他的脾性,早已将这该死的阿衍小儿打杀了千万次。

  扎格尔对他的怒喝毫不理会,有条不紊续道:“的确,你战功卓著可称得上‘百战百胜’,消失在你手里的小部族数也数不清;可是为什么不对大伙说说,你那毕生唯一一次的失败是为了什么?”

  右贤王愈怒,那一次,就是那一次,他输给了面前这个阿衍小子的父亲、先代单于纳苏尔,那是他毕生的耻辱——然后,他果然听见面前的小崽子说出了那句话:“或者……且鞮侯,你这些个刀剑,原本就不是为了对付敌人,而是为了给自己的盟友背后捅刀子?”

  两个儿子在身后狠命拽着他的袍子角,右贤王心中明白,自己应该保持冷静,就像事先商议好的,这小子奸猾的像狐狸,可不能让他钻了空子去。但此时情势逼人,若不立刻分辨清楚,这个大黑锅就算扣定在自己脑袋上了,那样就什么都完了。于是他强自压抑心绪,朗声道:“那是你的诡计!我没有派人刺杀你,我更没有谋害大阏氏——长生天作证!”

  孰料,对方等的就是这句话。且鞮侯话音未落,扎格尔已断然接口道:“好,长生天作证!既然如此,你就发誓吧!把右手按在诫石上许下誓言,破誓者无论生死,都将被天神的恩泽遗弃,万星之都里再也不会有属于你的那个座位——发誓你从未派遣刺客,发誓你从未阴谋害我,发誓你从未令长生天的净地沾染卑贱者的血——你敢吗?”

  右贤王刚要张口,话语却猛地一滞。他瞪大双眼,死死望定面前的卑劣小儿。他终于明白了,对方所说的,根本不是三日前发生在阿衍营地中的闹剧,而是更加久远之前,他采纳的一位遮着面孔的蓝眼神秘人的计策:在恶魔雪山下,借刀杀人。

  那的确是巧妙的谋划,巧妙到连他这个不爱用小手段的都终究动了心……并不需要多少人手,甚至不会脏了自己的手;况且,他派出的是真正的心腹死士,即使失败了,也不会留下什么证据落人口实,可说万无一失。事实上,虽然没有刺客活着回来,虽然阿衍的小子和那汉女都没有死,但计划本身并不能说完全失败了。阿衍部的确在圣地动了刀子见了血,只是未被大巫姬怪罪这一点,实在出人意料……真的没有想到,那小子特意搞出这场大戏,不光是单纯的栽赃陷害,其实是为了将自己逼到这个两难的境地!

  其实在场的各部族首领们,因各自派出的使者的关系,对于发生在朵颜阏氏葬礼那天的种种变故全都知之甚详,心中却也只有三四分信。纵使右贤王是个脾气暴躁的武夫,却并不是蠢材,做得这么明目张胆,实在令人生疑。但万万想不到,在库里台大会上,当阿衍的小塔索步步紧逼,他竟然语塞;像个木桩子一样立在那里呆呆发愣——难道他真的如此胆大妄为,真的如此……鲁莽而愚蠢?

  “……你若当真敢将手放在诫石上发誓,我就替你呼喊,呼喊你‘且鞮侯单于’;右贤王,如何?”扎格尔攥紧拳头,他其实远比自己表现出来的紧张得多。

  ——那一夜,他与她坦诚相待,十指交叠,遥望着天空中坠落的流星;谈论的却非风花雪月,而是剑影刀光。

  “如你所说,且鞮侯是真正的匈奴武士;他易怒、好杀,轻财物,重然诺……说起来,在‘死者之眼’真不像是他的作风……不过,咱们只希望那真的是他做的,毕竟……君子可欺之以方。”

  六二、唇枪舌剑

  右贤王且鞮侯的手放在诫石上,双目火炽,口中钢牙紧咬,他只说出了一个“我”字,便再也没有办法接续下去。场中的诸位族长首先是惊诧,紧接着就变作了疑问、鄙薄甚至还有隐隐的怜悯。谁都看得出来,且鞮侯分明心中有愧,竟像个懦夫那样畏惧誓言。他再也没有资格站在这里,听取大家的呼声。

  就连方才那些抢夺刀剑的人们也变了脸色,有些将礼物偷偷放了回去,还有些厚颜的直接揣入怀中转身归席——右贤王完了,那一直默默无闻的小塔索,竟真的扳倒了巨人。

  “……带着你的破玩意儿下去吧,且鞮侯老弟;无论是胆小鬼还是蠢材,都不配站在那里。”伴着一阵呵呵笑声,在场的诸位族长中穿着最为华丽的一个站起身。他带的儿子和部下也最多,此时呼啦啦一并起立,气势颇有几分慑人。

  这一位自然就是左贤王谷蠡,他虽体态肥胖拙于武力,却以智计百出闻名,此刻选择的时机也是恰到好处——阿衍的扎格尔刚刚高奏凯歌,正要趁热打铁攻城略地,却冷不丁被他的出场生生打断;一时间,不费吹灰之力,库里台的重心便尽数转移。

  他果然谋算得巧,族长们立刻跟着起哄:“且鞮侯,滚下去!滚下去!”还有人趁机喊:“谷蠡单于,我们都会喊你的名字,快叫这闹剧结束吧!”

  谷蠡笑着、点着头,一步一步走向中央的诫石,身后跟着的大箱子显然沉重万分,抬箱子的四位身高体壮的塔索都被压得直不起腰来。人尽皆知左贤王极会敛财,十年前纳苏尔单于逝世,就是他带头分去了大批本隶属于金帐的牛羊奴隶,让自己的白帐一跃成为草原上最富庶的部族。想到他会带来什么礼物,十双眼睛倒有九双半发了红,统统钉死在那口箱子上。

  谷蠡满脸得色,频频挥手,仿佛自己业已获选。他是有理由这么自信的,唯一可以与他分庭抗礼的右贤王已没了指望,其余人皆不足虑,何况在场的小部族首领们倒有一半,在库里台之前便已得了他的甜头——就是万一出什么意外,还有那最后的杀手锏……

  “我是白帐的主人,左贤王谷蠡·瓦雷。草原上最肥壮的牛羊属于我,草原上最勇敢的战士也属于我……的确,我不会提刀上马冲杀战阵,但我的部下都是英雄豪杰,我赐给他们胜利和富庶,我是他们的主人——在座的各位首领同样都是英雄豪杰,若你们也想和我一样,为什么不选我做你们的单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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