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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一


  萨格鲁的塔索恼恨地抓了抓头发,提高嗓音:“喂,把这个女人送给我,我就在‘库里台’上帮你说话,如何?”

  那弹奏东耶琴的歌者终于停止了拨弦的手指,他耸耸肩:“长安可不是能够送来送去的玩意儿,她可是在‘达挈’下头动刀子的女人,比草原上的母豹子还要凶,你要小心她跳起来咬掉你的手。”

  “嘿嘿,丢了一只两只手也没什么,他们汉人不是有句话么——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是啊,”连长安笑意吟吟,提银壶替他斟满酒杯,“您不妨试试看?”

  她这样大大方方一笑,倒叫哈尔洛有些不知所措。萨格鲁的塔索再次抓了抓头,一仰脖,把满杯马奶酒统统灌了进去,话语中那股轻浮的醉意荡然无存。

  “……你带着你的宝贝只身前来,就不怕我真的扣了你们,押去谷蠡那里邀功?”

  “押去换母牛么?”扎格尔放下东耶琴,哈哈大笑,“哈尔洛,你好歹是在金帐长大的,和我一起长大的,我知道你远没那么傻。”

  “是啊,我没那么傻……但你却一直这么傻。”萨格鲁的塔索猛地从腰间拔出弯刀,架在身边连长安的纤纤玉颈之上,“我早就不是金帐的‘质子’了,更不是你的兄弟,从来都不是!我只相信‘利益’!”

  “碰巧,我也只相信‘利益’。”扎格尔不紧不慢回答。

  即使霜刃及颈,生死一线,连长安脸上的笑容依然没有半分改变;她用半生不熟的胡语问道:“塔索,您方才的那杯酒……特别好喝吧?”

  “你……”哈尔洛的手腕抖了抖,刹那间瞳孔大睁;他再不管连长安,转头对扎格尔咆哮,“你这混蛋小子,竟然给我下毒!”

  扎格尔再次耸了耸肩:“你也说了,我和长安是只身而来的……我们又不像你那么傻。”

  “你你你!”哈尔洛气得直跳脚,一甩手把弯刀远远丢到帐篷的角落里,“他们说你娶了个巫魔女,原来是真的!”

  “是啊,”扎格尔点头,满脸正色,“她的确是个巫魔女,下迷药彻底锁住了我的心。”

  ***

  “……是马蹄声,他们果然要走这条路!”哈尔洛塔索的帐篷之外里许远处,一位匈奴武士从地上一跃而起,半边脸颊贴满了草叶。

  “总算逮到了!”七八个人影儿一齐骚动,胡语与汉话彼此交织,“注意,要留活口。”

  黑暗里忽有谁冷哼一声,月影微斜,照着他满是疤痕狰狞无比的面孔;即使是他的同伴们,也有好几人忍不住侧过头去,不愿那鬼怪般的丑脸污染自己的眼光。

  “目标可不止一人,先商量好,到时别乱了阵脚,放过漏网之鱼。”他说。

  有人“呸”一声啐在脚边,口中嘟嘟囔囔:“一个奴隶神气什么!还妄想指手画脚?”

  “……他说的对,照他说的做。”另一人沉静地开接口,众人顿时鸦雀无声,“那个领头的交给我,你们负责缠住护送他的武士,有活口最好,要不然……阿哈犸,今夜月光很好,你用弓箭吧。”

  丑脸男子微微点头,并不答话;只从身后箭袋抽出满把铁箭,一支支插在自己面前的泥地上。

  暗夜里,蹄声已近。

  左贤王谷蠡的使者显然没有料到,自己将会在返回瓦雷部的路上遭遇伏击;就像他们明明和阿衍的塔索近在咫尺,却全然无知无觉一个样。扎格尔率领的朝圣队伍正有条不紊地向金帐的位置移动,而塔索和塔格丽本人,却早带了不足十位从者,改装易服骑快马北上……他们到达左大将的地盘,见到萨格鲁部实际的领袖塔索哈尔洛,只比那戴面具的蓝眼神秘人堪堪早了一个时辰。

  ——生与死、主动与被动、猎人与猎物,从来都是差之毫厘。

  “右贤王、左贤王……为了‘库里台’,果然人人都在显神通啊!”扮成吟游歌手的扎格尔怀抱东耶琴,转头望向随在身后的叶洲,闲闲道,“你说呢,叶校尉?”

  叶洲对他不理不睬,只向连长安一稽首:“宗主保重;那几个人交给属下,可以放心。”

  连长安还未答话,扎格尔已摸了摸鼻子,抢先笑道:“那就好。你们‘宗主’交给我,你也可以放心……”

  ——放心?我放心才有鬼!

  叶洲强自压抑自己起伏的心绪,敌人已至近前。今夜的月光真的很好,一切清晰可辨:五位披锁甲的战士,正将一名身着宽大长袍的使者团团围在当中。乱草中忽然响起唿哨声,埋伏的众人一拥而上。马儿啡啡鸣叫,被砍断的前腿血花四溅,接二连三的摔倒……离得最远的那匹侥幸逃过了刀光的罗网,正要迈步狂奔,忽有厉风破空而来,马上骑者被一根铁箭生生穿透喉咙;还未倒栽下地,便已魂归九天。

  不愧是阿衍部以及“白莲之子”的精锐,几乎是顷刻之间,战斗便告结束。叶洲一个起纵已来到当中的使者跟前,伸手制住他周身数处大穴——紧接着,不由低呼出声。

  长袍下竟也是位穿锁甲的武士,青筋暴跳,虬髯如铁。

  “不对!好像不是他!”有人惊叫。

  “那家伙呢?往别的方向去了?还是根本还在营地里?”

  众人正惊疑不定,早有人影儿从草丛中窜出,跃上唯一一匹依然完好无损的马——马蹄下正是那铁箭穿喉的死尸——勒紧缰绳,轻叱:“驾——”

  “……阿哈犸!”

  那丑陋、古怪、孤僻并且傲慢的奴隶竟然不跟任何人打招呼,便飞一般向营地的方向打马而去。

  “看好他们!管住活口!”下个瞬间,叶洲也使动了轻身功夫;这句话落地之时,其人已在数丈之外了。

  五五、手足昨日

  “喂!你们两个究竟想怎么样?”哈尔洛终于按耐不住;他总觉得胃里隐隐烧灼,后颈漉漉都是汗水。

  “不想怎么样。”扎格尔回答,“我和长安只是碰巧路过这里,想着唱几支歌,好混顿像样的晚饭吃。没料到遇见了多年前一起长大的好安达,自然要带长安来打声招呼了。”

  “骗子!”哈尔洛塔索恨恨道,“你和汉人在一起太久了,竟变得跟他们一样口是心非!”

  “这一次我说的可是真话;”扎格尔满脸促狭,“小时候也不知是谁,总是半夜跑去额伦娘的草窝里偷鸡子,明明吃得肚圆,第二天还装作没事人似的……”

  “你……分明你也去了,你也偷吃了!”萨格鲁的塔索仿佛给烙铁烫了一下,猛地跳起来;忽又颓然坐倒,咬牙切齿道,“你不是我的安达——阿衍是黄金血脉,是鹰王;而我们萨格鲁只是弃儿,是草原上的孤狼——我才没有兄弟!”

  “不是的,哈尔洛;不是的……”扎格尔踱到他面前,盘膝坐在他身边,伸手用力拍着他的肩,“我们都是匈奴人,都是敕勒川之子,都是大阴山之子……我们都是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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