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天故事汇 > 穿越·宫闱 > 江山莲 > 
三十九


  单身陛见的拓跋辰是高爵贵胄,又得宣佑帝特许,面君本可只拜不跪。此刻他却一甩前襟屈膝伏倒,行了个十足十的大礼。只听他朗声道:“万岁——臣向万岁请旨,暗访天下岐黄妙手。臣就不信海内四方,再也没有可以和商供奉媲美的医者……”

  屏内人幽然一叹,竟轻笑道:“自然是有的。莫说别的,他们南晋华氏,便是国手世家,恐与供奉不遑多让,但……他们怎肯给朕诊治?”

  辰侯爷又一顿首,似乎不假思索张口便道:“那……臣向万岁请旨,挥兵直下,旌旗南指,必将华氏医者携回玉京!”

  宣佑帝慕容澈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你啊你……原来你是想抢朕的生意啊,哈哈哈……”

  “连氏方诛,国家正是百废待兴。辰,你说朕怎么能够歇得下来?”

  笑声落地,围屏内的话语渐渐低沉下去——这句话像是在问最信任的臣子,更像是在问自己。

  我付出了那么多,牺牲了那么多,才得出了这样的结果……趁着内忧已解,南晋大水,匈奴之主幼弱各部族离心离德,这样关键的时候,你让我如何能够歇息?你让我怎么才能心甘情愿地停下脚步?

  而且我不能停啊……如果不向前走,一直向前走,我真的害怕呼啸赶来的“过去”会将自己彻底淹没……

  “……那就去找吧。辰,你是朕的兄弟,朕只剩下你这么个兄弟了。如果是你的话,朕应当可以放心……你去找可以替朕诊疾的人,还有……顺便找一找……”

  庆平侯毕恭毕敬地聆听皇帝陛下的御旨,可是等了很久,慕容澈都没有把那句话说下去。终于,辰侯爷按捺不住,小心翼翼地抬起头,“万岁?”

  “没什么了,”屏内人飞快地回答,话语中满是某种艰涩难明的滋味,“一定是死了吧……纵使朕上穷碧落下黄泉,怕也只是两处茫茫皆不见……”

  ——怕是……今生梦里,不到关山。

  倒影二美人如花隔云端

  犹记得那日春光极盛,满眼云蒸霞蔚,绚烂到了极点。御苑的花树下,有人轻声唱着妙曼歌曲,“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

  歌声忽而断绝,一阵窸窸窣窣,眼前一下放亮。掩在身前的乱草嫩枝不翼而飞,她在突如其来的晖光里银铃般笑着,“这样好的天,你躲在里头哭什么?”

  可有……多少年?

  庆平侯拓跋辰于百香榻上翻了个身,榻旁芙蓉几前跪坐着一位绝色佳人。玲珑的金刀,极小的银勺,欺霜赛雪的纤纤十指,将快马健儿疾驰了三日三夜送来的羊脂葡萄挖核去皮,整齐码放于水晶碗内。日光如金线般洒落,粒粒果实翠绿通透,晶莹欲滴。

  多少年……那个拼命忍着泪,双颊鼓胀满脸污痕的小小少年,哪里去了?

  “我才没有哭!”他攥着粉嫩的拳头,胡乱地捶在她膝上,“本少爷是庆平侯,是了不起的大官,才不会哭呢!”

  “是啊是啊,你没有哭……”她一下一下拍着他的背,忽然笑道,“不过是鼻涕从眼睛里面流出来了,对吧?”

  即使是个七八岁的小孩,也知道她在笑话他。自尊心顿时受了伤害,只觉得面前这位陌生的漂亮姐姐再可恨不过。也不知从哪里来了怒火,他奋力扑上前,又是拳打又是脚踢,誓要将她脸上恼人的笑消了去——忽然颈后一疼,疼得整个身子不听使唤。那女子闲闲地伸出手扭着他的耳根,任他哎哟哟乱叫,兀自笑眯眯。

  “胡乱动手打人,真是坏孩子!”她数落他,声音依然那么温柔,不像是在生气。

  既然受制于人,他便只剩下嘴硬,“是你在打本侯爷,你才是坏孩子!”

  女子扑哧一声笑了,然后松了手。下个瞬间,一条手帕已覆上他的脸,擦个不停,“我是大人,才不和你一般见识。”

  他原本还想争辩,很想告诉她其实他也是大人,娘夜半时分跪在灵堂前搂着他哭,说:“辰儿从今往后你就不是小孩子了,你是庆平侯。”……可是她的帕子那么软那么香,他一失神,就都忘记了。

  那的确是记忆里最美的春日,头顶熏风吹拂来去,粉白的花瓣纷飞如雨。杏树下她替他胡乱地擦着脸,唇边始终带着促狭的笑意。

  他喜欢她的笑,喜欢她直着腰和他说话的样子,喜欢她温暖的手。这个皇宫太大太清冷,温暖的东西真的不多。

  “他咬我呢。”于是小侯爷开始撒娇了。他抽抽噎噎地挽起袖子,给她看自己胖嘟嘟的手臂上两排带血的牙印,“他要扮皇上,让我扮娘娘,我才不是女的,他也当不了皇上——我不答应,他就咬我!”

  那女子一呆,到底莞尔道:“当不当皇上这样的话,怎么能乱说?”

  他犹不服气,越发握紧拳头,小脸涨得通红,“我娘说要当皇上的是太子殿下,还有江宁王!可不是他,他比我还小!”

  在一个孩子的世界中,年纪分明代表一切。他说得那样郑重其事,那样义愤填膺,满腹委屈,她越发笑倒。将帕子收回去,她伸手捏捏他的苹果脸,却道:“原来你是和七殿下打架来着。”

  “是啊,那小鬼!”也不知学了哪个大人的口气,听到这名字,小家伙简直咬牙切齿。

  这样冰雪可爱的人,顶两只红彤彤的肿眼泡生闷气,任谁见了,也要从心眼里喜欢的。她持定他的手臂,仔细察看良久,随即摇摇头,屈指在他脑壳上轻凿了个栗暴。


应天故事汇(gsh.yzqz.cn)
上一页 回目录 回首页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