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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九


  他笑:“真的?”

  这时候突然不想隐瞒他,我说:“我刚才问喜月,那时候来的刺客是什么人。结果这个丫头说,事情得从头说起,于是就啰啰嗦嗦的绕了一个大圈子,讲了乌云珠的事情来了。你别看我们说了半天,你进来的时候,还是没说到正题来着。”

  他问:“哦?说到哪里了?”

  我捂着嘴吃吃笑:“正说到……某天我和太后娘娘回永寿宫,撞见不该撞见的事情。”

  他神情自若,并没有尴尬或是恼羞成怒的样子,反而问:“是么?那讲的可真慢。”

  我看看他,他在我身边坐下来,说:“我来接着说吧。”

  他来接着说?

  我有点疑惑。

  光头拿了一个苹果给我,我说呆呆的握着苹果,听他讲。

  “过去的事情,其实你也都知道。有的时候,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我甚至觉得你知道的我,远比我自己了解的还要多。”

  他握着我的一只手:“从你入宫,我们就互相赌气。现在想一想,真是很不值得,也很荒唐幼稚。因为听说你脾气不好,因为不满意皇额娘安排我的一举一动,因为对先前睿亲王做的每个决定我都排斥抵抗,最后这些气都撒在你身上。可是等我费了偌大力气,终于让你离开坤宁宫,我却突然发现,我的身边,手里,都变得空落落的。就好像一个人远远骑着马,望梅止渴,不停的向前奔跑。可是等到真的吃到梅子,却觉得那滋味一点也不如预期的好,一点也不适口。反而苦的很,酸的很。然后,舅舅重病过世,我更觉得歉疚难过……”

  我没打岔,不过悄悄的撇一下嘴。得,我问的只是一个简单的问题:刺客中谁。

  可是喜月讲了半天,离刺客还差着十万里远呢。这位更强,我压根儿没觉得他讲的和我问的有什么关系。

  好吗,我同情,并理解他们,谁让他们没受过现代的科学的系统的教育培养呢?要是他们也升过学考过试,知道填空判断选择问答题的区别不同,大概现在他们给我解答疑惑的时候就不会这么长篇大论滔滔不绝离题十万里了。

  “父皇当年极宠爱的是宸妃,她在世的时候关睢宫独宠一时,她过世之后,父皇悲伤不已,作赋凭吊,后来身体一日差过一日,龙驭归天……他们说起来的时候,总叹父皇儿女情长了些。可是我却一直觉得,像父皇那样,能遇到一个可以真心去爱的女人,其实是一件幸运的事。”

  他微微一笑:“可是我这个人太迟钝,又太自负。转了一个圈子,让所有人都焦头烂额之后,却发现,原来自己要找的那个人,早已经就来到了我的身边,只是我也是到了蓦然回首的时候,才发现,那个人是谁,而自己,又做了多少无用的蠢事。”

  其实那也不全是他的错。

  中间阴差阳错的,前皇后变成了现实我这个冒牌静妃。究竟她几时才发现我是他合口的那杯茶,谁也说不清楚。

  我没出声,安安静静的听他讲。

  “其实我们谁也没有人指引,该怎么做,该走哪条路,该怎么对待对方。有的时候我觉得你特别善解人意,贴心又温柔。有时候又觉得你太过蛮横不讲道理。其实是我没有想通。你要的其实很简单。就像那词里唱的一样,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女子们从古到今,要求的也都是一样的,并不多。不是荣华富贵,不是高高在上。我却要到让彼此都弄了一身伤之后才明白这个道理……真是很笨啊。”

  “在那件事发生之前,我对乌云珠一直也只有一个淡淡的印象。记得她算是半个汉家女,听说过她品貌不俗,才华过人。那天中午我留在永寿宫里,贞贵人的宫女请我过去用茶。过去了之后,却见着她。她说贞贵人不在,又端了新鲜泡制的凉茶过来。说我当时一点没有惊艳,那是骗你的。说实话,她的确漂亮。虽然我对她没有那种心思,但是她谈吐风雅,讲起旧诗和时下流行的新词都如数家珍,娓娓道来。凉茶喝了不少,屋子里只有我和她。后来的事情,虽然有一大半迷迷糊糊,可是我还有一点明白,知道这样不妥。等药性过去,我还正懵懂着,觉得自己侵犯了她……”

  “却没料想,你和额娘那时候正一起来了。额娘身边的宫人和嬷嬷进房来把她架出去的时候,那场面真是狼狈啊……我觉得一国之君的面子那时候都被扫尽了。说不上来是觉得羞耻,懊恼,难堪,沮丧,气愤,还有,对你的抱愧——这件事哪怕发生在其他别的任何地方都好,却偏偏是地在永寿宫里。我不知道你会怎么想,会不会气愤,伤心,委屈,又觉得自己的面子实在没处摆放……”

  “后来我去见你的时候,你脸上淡淡的不说话……我心里也有疙瘩,这件事情上我也觉得自己失了体面,而且是同时在你和额娘两个人面前。如果当时我把话说清楚,老老实实,一五一十的都说出来,也许我们会少走很多弯路,后面也会少许多误会。那件事之后,虽然慢慢的又恢复着像以前一样,可是……到底还是不一样了。我知道你总想着那事,我也知道自己也总想着那天的事。我们头一次在一起玩纸牌,你往我脸上贴条子那时候,你心里是毫无芥蒂的。后来虽然我们还是好了,可是你的眼光,让我知道,你没忘,你永远忘不了那事儿……”

  “后来襄亲王,博果尔去世,乌云珠跟贵太妃摊牌说她怀的孩子是我的,与博果尔没有关系。贵太妃气的要死,扯着她一同来慈宁宫找额娘的麻烦。可是她那时却急忘了,她和额娘两个人做对头做了多年。母后在别的事情上都豁达,唯独对太妃不能大度。她来折腾,哭闹,怒骂,威胁……这些手段全使上了,可是额娘却非要把她堵着,噎着,恨着折腾。其实如果没有贵太妃这样威胁打闹,乌云珠的事或许额娘会做别的处置,但是太妃这样闹完,折腾完。乌云珠又苦求哀泣,口口声声说只想让肚里的孩子有条活路——所以,反而最后变成了那样。”

  那样是哪样,大家都知道。不过,却没有人告诉我中间这此过程。

  光头说的也对,每件事都只知道一鳞半爪,然后自己再猜测详情,实在是很累人的。大话西游里紫霞仙子说,她猜中了前头,没猜中结局。而我却是知道了结局,却猜不着中间的过程。如果光头早早告诉我,把其中的内情都说明白,那么……

  “额娘和我说,你那时怀着孩子,这些费心力伤肝气的事情,还是不要拿去让你心烦。我当时觉得很有道理。可是现在一想,这些隐瞒,一层层一件件迭起来,结果变成了重重误会,真是……欲速则不达。”

  “而且有时候看着你,我也觉得你有许多事,许多话,都是闷在肚子里的。有时候看着你在出神,问你的时候,你总是淡淡的扯过去,眼光也是……可是,我多少能觉出来,你……并没真的对我说出你的心事来。”

  我呆滞……

  呃,不能不说,光头比我想象的,还敏锐一些啊。

  是,他的感觉没有错。我的确好多时候在敷衍他——可是,我怎么能对他讲实话?告诉他,哦,我不是真正的,原来的那个静妃了,我是一个穿越来的冒牌货?可是我自己也搞不清我的情况是怎么一回事,又怎么能告诉你?

  114

  这问题……还真是敏锐的让我心虚啊。

  好在他没在这时候要求我也坦诚一下,接着讲他的:“后来我们有了玄烨。我不是第一次做父亲,却是第一次感觉到做父亲的那样的快乐。以前看到臣子家里得了儿子,喜得和什么一样,总觉得那种感觉很陌生很隔膜。可是我抱着玄烨的时候,就真觉得……就算再辉煌的政绩统统摆眼前,也没有这么满足快乐过。他是不一样的,他是人期待着出生,是我灌注了希望和爱意的孩子——是你和我的孩子。”

  “有了玄烨之后,你的大部分心思又被他分去,有时候我甚至觉得很有醋意——觉得你未免太疼孩子了——”

  嘿,他还吃儿子的醋?

  要论起这个来,我还没吃他的醋呢。他的女人那么多,就算我安慰自己他去别人那里只是例行公事尽义务,也难免会觉得心里不好受。安慰自己,不在意不在意,不认真不认真的结果,就是催眠得自己真觉得自己不在意不认真……

  我这些心事,他又知道吗?

  因为他是皇帝,所以我不能对他认真,也不敢让自己认真。

  我们牢牢握住对方的手,十指相扣。

  我看着他,他也看着我。

  我忽然觉得我不用说,因为他的目光里,已经充满了然,体贴,还有歉疚。

  “在你身旁我总觉得轻松快活。因为和其他人比,你是最不把我当皇帝的一个人了。连在额娘那里,还一口一个皇上,一口一个责任,一口一个体统……但是在你身边,我总觉得轻松惬意,说不出的快活。和你说一句话,做一个动作,我都觉得心里甘美。在旁人那里,永远不会有这种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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