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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五


  太子脸上皆是苦笑,神色显得既凄惶又伤心:“父皇,您竟不愿意再望儿臣一眼了吗?儿臣所做的一切,皆为了父皇您啊,儿臣知道,您一直在寻找这个人,儿臣虽不知道这人是谁,但儿臣不应该为父皇您达成心愿吗?至于这蔡菁,都因儿臣知道她身上或许有君家将留下的阵图,那帮逆臣伏诛之后,儿臣一直没有找到那阵图,可儿臣不想打草惊蛇,使朝廷上下再起波澜,所以,才让墨子寒想办法……”他停了停,见永乐帝的眼依旧没睁开,竟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艰难地跪下,伏首磕头,“父皇,儿臣见她进了宁王的府中,以为以二弟的性子,最终会弄清楚此事的,可儿臣等了许久,也没见到动静,以为二弟并不知道此事,于是派人暗地里查探,想知道是怎么回事,如果二弟真不知道,儿臣也好通知于他,让他想办法查找,可儿臣没有想到,那玉佩却是在二弟书房的暗格里找到的。”

  他将头在地上磕得咚咚直响,永乐帝这才睁开了眼睛,朝他望了一眼,眼里有痛惜之色,似乎想离开椅子,上前去扶起太子,可屁股还没离座,皇太后咳了一声,他的屁股便又贴回去了,道:“你们这些奴才,找死啊,还不扶起太子……”

  今儿事关体大,其实侍候太子的内侍监只来了一个,还是个比较老的,看来是皇帝亲自派的,所以,那中年太监只得急忙上前去扶太子,我看得清楚明白,这位公公行止之间举足若轻,几乎毫不费力地将他扶了起来,原来,这位的武功也高得很。

  古莫非见场景尴尬,忙转移话题,恐是想起还有两个重要证人还没传唤呢,于是道:“花氏,墨子寒所述,是否属实,你恰好路过,将蔡菁救走,有没有得到他人指使,还是你自己的行为?”

  我忙磕头道:“妾身那日外去采办些丝线,在大街上看到了那路被押解的犯人,见这位女童可怜,再加上妾身与墨子寒有些过节,大人您是知道的,女人总是小心眼一点的,如果说受人指使,妾身绝对没有……”

  古莫非自然不会听信一面之词,转过头问媚月:“蔡菁,你来说说,实情可是这样?”

  蔡菁只是跪在地上发抖,喃喃道:“我不知道,奴婢不知道,那块玉佩,是奴婢弄丢的,不关王爷的事……”

  她答非所问,在古莫非看来,却是情有可原的,这么小一个姑娘,年少之时便遭了大祸,要被流放充军,从一个养尊处优的小姐变成一位婢女,难怪她一见到官,便惊慌失措了。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你们不要杀我……”

  听到媚月反反复复地说着那几句话,古莫非却怀疑了起来,轻声问道:“小姑娘,你说什么,谁要杀你?”

  或许是古莫非慈和的话起了作用,她微微抬起头来,眼内却是极为慌乱的样子:“不,不,没有人要杀我,他们认错了……”

  这句话听在旁人眼里,只叫人认为这不过是她惊慌失措下的言语而已,可我瞧得清楚,太子殿下的后颈一下子伸得笔直。

  我心中冷笑,不错,你没有找错人。

  不过,有人让你以为找错了人而已,接下来的惊喜一波一波地等着你呢。

  古莫非尚在沉吟,永乐帝语气中的疲惫之色却更为清晰:“太子,这名女子,你可有印象?”

  他指着的,却是梅夫人。

  永乐帝今天的话有些奇怪,一下子将墨子寒找来作证,一下子又问起了梅夫人。

  第九十三章 女人啊,你到底是谁

  “父皇,她不是李士元的孙女吗?”太子向永乐帝拱手回答,头缓缓地转了过来,仿是依照永乐帝所求,仔细打量梅夫人,实际上却是眼眸如电般地扫了媚月几眼。

  他没注意到,梅夫人原是半垂着头的,听到他的话,却将头微微抬起,冷冷地朝他望了一眼,长长的眼睫毛遮挡着眼眸,半垂之间,那眼色竟然利如鬼魅。

  永乐帝长久没有出声,古莫非等根本不知道内情,也不知道怎么往下询问,三人只得垂目坐着等着。

  厅堂内又陷入了沉默之中,且气氛压抑,如风雨欲来。

  最终皇太后倒是开了口:“梅姬,你走上前来,让太子看看,他还记不记得你。”

  梅夫人伏首,磕了一个头,腕间的铁链磕在大理石制的地板之上,清脆作响,道:“奴婢遵命。”

  她站起身来,缓缓地向前走了几步,来到太子跟前三米远的地方站定了,向太子微拂行礼:“疏钟已应晚来风,瑞脑香消魂梦断,辟寒金小髻鬟松,醒时空对烛花红。不知您还记不记得妾身?”

  自梅夫人开始第一句哦吟,太子的脸色便已大变,直至她念至最后一句,他的脸色已变成钦青之色,握在贴金扶手上的手,微微发抖,不用他开口,龙座凤椅之上坐着的两位贵人脸上同时露出失望之色。

  “不,本王不认识你,你是李士元的孙女,养于深闺之中,本王怎么会认识你!”太子利声而喝。

  梅夫人自衣袖之中拿出一方锦帕,那锦帕原由最好的绡丝制成,颜色本是洁白如雪的,可这一方锦帕却因为时日久了,变成了黄色,锦帕边缘更是绣线毛生,成残旧之态,可帕角那一朵红梅,却依旧灿若天边彩霞,没有一点旧色。

  “当年的物件之中,妾身唯一剩下的,便是这方锦帕了。”梅夫人轻声叹道,“妾身其实很怕连这样东西都不能保住呢,妾身很怕忘了,妾身原是一个什么人……”

  冷汗自太子的额头滚下,染湿了他的鬓角,他想站起身来,可他身边的内侍却体贴地握住了他的左臂,低声道:“小心一点,太子。”

  他一手挥开那内侍的掌握,大声道:“父皇,难道你听信这个贱人的谎言?”

  永乐帝失望之极:“太子,看来你已经认出了她?”

  太子喃喃地道:“我怎么能认不出她?当然能认出……”他的笑声之中带了些苍凉,“醒时空对烛花红……你以为,只有你醒时空对烛花红?”

  他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目光已经转向了梅夫人,神色冷酷却夹着少许的怀念之意:“那一日,本王有些不忍,没派人下去寻找,怕看见软玉红罗变成断玉残锦……”

  梅夫人将那方锦帕轻轻叠起,握于掌中,轻声一笑,凄凉而自嘲:“当时没有派人下去,几日之后再派人,发现了那具身穿绡纱红罗的女尸,虽然那女子已被山壁的碎石割得面目全非,却已是心中大安,当即让人引火架材,以火葬之……说起来妾身还是要感谢太子一番心意的,在我们西疆,火乃圣洁之神,那一次妾身如果真的死了,倒真能永登极乐。自是不同于你们中原,唯有凶死者才能火葬。”

  太子脸上没有了刚进门时惹人同情的茫然与仓皇,眼中俱是冷厉与阴郁,咬牙道:“你知不知道,本王走到这一步,有多难,为什么,你就一点都不能体谅本王?”

  梅夫人脸上却依旧含了笑意:“妾身原出身于西疆,是为蛮夷之女,不懂中原礼仪,可妾身却记住了太子随口对妾身吟出的诗词,只觉得它美得如夏日雪山岭的彩虹,让妾身在睡中都笑了出声,妾身尤记得眉郎曾对妾身道: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要和妾身一生一世一双人,只可惜,那‘心有灵犀一点通’,最后的作用,却是救了妾身一命。”梅夫人转头向太子:“要成为帝王的人,心终是狠一点的,其实,那一晚上,妾身已经准备答应你了,可没想到,你连自己的骨肉都不放过,为免我以后牵挂,露出破绽,竟要人动手毒杀,四年之中,你从来没有抱过她,那一晚,却抱着她,让她坐在膝上,给她喂了一碗米糊,目光之中全是不舍,我便知道,她也不能容于你了……”

  梅夫人说话的语气已没了忧愤激怒,反而平平淡淡,嘴角尤带了浅笑,仿佛在述说别人的故事,可正是这种平淡,却更让人感觉到底下的风起云涌,波澜诡异。

  “是谁救了你?”太子轻声道。

  “是谁救了我,你难道还猜不出来?在西疆,有谁有这样的胆识,敢于火中取栗?他虽然身首异处,但他留下来的暗棋,一旦触发,依旧可以让人永不翻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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