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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九


  僵持了一会儿,墨云晔终究是放弃了,他安静地看着青书,直到她的神色已经起了厌恶,他才轻道:“你脚上的伤……”

  “无妨,多谢王爷关心。”三句话,三个“多谢王爷”,句句透着显而易见的憎恶,墨云晔默不作声地盯着倚着树干,刚刚转醒的绿衣女子,不着痕迹地一点点松开了原本紧握的拳头,她的脸色苍白,娇小的身上衣服已经被划破了好几处,脚上渗着一丝血迹,明明是一副虚弱到不行的模样,眼底却藏着一丝光晕,执拗且顽劣。

  她向来顽固,顽固得……让人以为她很坚强,这一抹太过熟悉的光亮让他心上一紧,涩涩地疼痛起来;墨云晔凝望着青画的时候,青画已然撑着不多的力气借着石头站起了身,一步一步朝前走去,他几乎是立刻跟上了,扶住她的一只手臂,没想到只这简简单单一个动作,下一刻就是一道凌厉的寒光闪过,匕首划过他的手腕,留下一道血痕。

  匕首的主人盯着他目光凛冽,仿佛是看着洪水猛兽一般,这目光让他着实不舒服,心里的涩 然更甚,然而更让他涩然的是她接下来的话。

  她冷道:“王爷,告辞。”

  墨云晔退后几步,扫了一眼手腕上的伤口,淡淡露了一个笑,“郡主多想了,云晔……并无恶 意。”

  青画回了个笑,讥诮道:“王爷也多想了,我只是告别。”她一步步朝前走,一步比一步吃力,到后来只剩下喘息的力气,只要熬过这几个时辰,蛇毒就会彻底清了,但是这几个时辰里,她几乎是待宰的羔羊,她恨自己带了伤走不快,更恨自己的脚步带了跟舱,让自己的狼狈赤裸裸地曝 露在最憎恶的人眼里,但是即便如此,也好过和他待在一处。

  墨云晔没有再跟上,青画撑着最后的力气松了一口气,瘫倒在半道上,苦笑着闭上了眼,时辰已经差不多,假如没有什么洪水猛兽,那再睡上一觉应该会好上许多了……她昏昏沉沉陷进睡梦中,依稀还作了个梦,梦里慈祥的爹爹抱着半大的小宁锦坐在相府的花园里,唱着一首说不出 名字的童谣。

  花开了一地,爹爹采了一朵给小宁锦戴上,抱在怀里摇啊摇,轻声问她,锦儿,你喜欢爹爹 当赌鬼还是乞丐?

  小小的宁锦巴着爹爹的衣裳不放,凑在他颈窝里吐舌头,乞丐脏死了!爹爹走丞相,才不去 当乞丐!

  那,赌鬼要是输光了钱呢?锦儿会不会恨爹爹?

  不会。小小的宁锦斩钉截铁,爹爹偷偷和府里的人掷骰子锦儿都瞧见了,爹爹赢了,嘿嘿, 爹爹最厉害了!

  梦魇来得极快,她却有几分沉醉在其中,乃至于天上下起了雨,她都没能睁开眼,任凭雨砸 在身上,把一身的衣裳都淋了个递。

  后来的事青画记得不多,后来南停了,雨声仍在,却没有雨滴砸在她身上,有个人在叹息,“你 真的……恨我至此吗?”

  一夜风雨,青画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初阳东升,鸟鸣虫叫空山寂静,虽然淋了一夜雨,身体却已经好上了许多,余毒的劲头也已经过去,她摸了摸自己的额头,那儿已经不大烫了,身体也 有了力气。

  隔了一整个晚上,虽然没被山上的人找到是一件幸事,但现在山上是什么状况她已经摸不准,一夜的差距实在可以改变许多事、决定许多生死,她甚至不能肯定柳叶、温琴、顾莘是否还安然 无恙。

  好在崖壁不算太长,青画花了大半个时辰找到了缺口,顺着缺口上了山,没过多久,一排排简易的木屋出现在了她的眼前,男男女女都在忙碌着,虽然狼狈却并没有女孩口中的“吃人夺食” 场景,这一切让青画不敢向前,只小心翼翼地绕开了他们。

  假如他们都是手拿兵刀,十步一岗、百步一哨,那她大可以偷偷找到水源下剧毒,要了这些伪装成灾民的刺客的性命,但是现在这副样子……她不敢确定,他们究竟是不是真的灾民,如果 是真的普通百姓,她怎么下得了手?

  青画小心翼翼地绕着山头转了一圈,没有发现柳叶一行人的踪影,他们就好像是凭空消失了 一般,又好像是根本没有来过这座山。

  难道……上错了山?这里真的只是一个灾民众居的地方?柳叶和那个女孩上了另处山?

  这个念头只在青画的脑海里徘徊了一圈,因为她看见了一滩暗黑,一滩血迹!虽然被草木遮盖了,但是她这些年与蛊虫相伴,对血异常的敏感,青画提了心、屏住呼吸,顺着这一点点的血往村民聚居相反的方向走了不长的一段路,在灌木丛中找到了一团瑟瑟发抖的小身影,那是个七、 八岁的女孩,身上的衣服结了块,黑乎乎一片。

  女孩发现了青画,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别怕。”青画柔声安慰,不急于靠近,“我不是坏人。”

  女孩还是很惊慌,却没有尖叫,她只是防备地盯着青画,一点一点地消磨着时间,良久,她 才眨眨眼,眼泪一下子决堤了,“爹、娘……”

  青画趁着这机会小心靠近女孩,柔声问:“爹娘怎么了?你身上的血是谁的?”女孩身上没有 伤,这血应该不是她的。

  女孩陡然发起抖来,哆哆嗦嗦开了口:“爹娘……不知道……香儿在米桶里……桶里下血 了……爹娘不见了……村长的腿少了一条,掉了……”

  女孩断断续续讲述着并不通顺的话语,青画却听得浑身发冷,待到女孩再也讲不出什么的时候她已经彻底通凉,她犹豫了很久,才轻声问她:“村里的那些人,香儿都认识吗?”

  女孩摇摇头,又点点头,到未了又摇头,“爹爹的头不见了……可是爹爹在盖房子……”

  青画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搂住瑟瑟发抖的女孩,这个……可能是村子里唯一的幸存者。

  “告诉我,你们煮饭的水在哪里?”

  女孩只有七、八岁,是刚刚能辨事的年纪,她缓缓点了点头,犹豫着从灌木丛里爬出来,瑟 瑟发抖地拉住青画的手,指了指远方。

  “那里有人吗?”

  “有。”女孩稚声道:“好多刀……一把刀一条胳膊,红了……”

  那就是有人把守,青画深深吸了口气,仔仔细细把女孩的身体检查了个遍,确定她没有伤口后,又找了处凹地上的灌木丛,用手拨开一个洞,轻声对女孩说:“你乖乖待在这儿不要出来,好 不好?”

  “嗯。”女孩点点头,乖巧地钻了进去。

  青画思量了片刻,又把和药包在一块儿的水囊和一包糕点送到了灌木丛里,叮嘱她,“记住,除非是我来,否则不要出来知道吗?不管听到什么声响都别动,能躺着就别蹲着……吃的省着点 儿,饿了、渴了才吃,别馋。”

  “嗯。”

  “你……听懂了吗?”青画犹豫道。

  灌木丛很浓密,加上又是个凹地,女孩身躯本来就很小,她已经几乎看不见她,只是透过层层叠叠的枝叶,依稀可以看见一双滚圆惊恐的眼正定定地看着她,她不能确定七、八岁的女孩究 竟能不能把她的一番话理解透了,只好尽量简单地说明。

  “嗯。”女孩似乎只会发出一个短暂的音节,又是闷闷一声,带着一点点颤音。

  青画重重地舒了一口气,谨慎地把灌木拨乱了些,彻底遮盖了女孩的身影,正午的阳光炙热无比,她已经有些晕眩,咬咬牙走到树荫下稍稍休息了会儿,才朝女孩指的方向前行;一路上,她浑身酸软,饥渴难耐,本来也不至于这样的,只是水和吃的都已经给了女孩,就如同破釜沉舟一般,她只剩下往前走的路。

  女孩很聪明,至少她懂得把自己藏好,浑浑噩噩行路的时候,青画发现自己的眼睛有点涩,一眨眼的工夫,眼泪就再没止住,生死攸关的时候,过往的许许多多事情犹如云烟一般过眼,她几乎是怀着苦涩的心去臆想,假如当初嫁的人不是墨云晔,而是宁臣,是除了墨云晔外的任何一个人……她又怎么会沦落到如此地步?假如……假如那个连墨云晔都不知晓的孩子没有随着宁锦一起死在三月芳菲下,他也该……有六岁了。

  可是到头来,还是人算不如天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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