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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四


  “西南那边我就靠着你啦。”王叹着气,挥挥手,“你去,给我再立个功,回头我赏你。”

  北郡王迷糊着:“西南那边没什么事啊?”

  王把嘴凑到他耳朵里:“中原有事!”

  “中原……那在东边呐?”北郡王还是迷糊。

  王恨铁不成钢的那么嗐一声,很耐心开导:“中原现在那个皇帝,不是打下来的江山吗?”

  “嗯哪!”

  “他打下来之前,不是明洛家坐的宝座吗?”

  “嗯!”

  “明洛家的小子不是拉几个人跑到大漠那头去了吗?”

  “啊……”

  “明白了吧?”王用手点着桌子,“听说那小子要回来跟中原对上了!十有**想从我们这边借道儿。”

  “啊!那……”

  “是个硬活。我们不打不行。不过,”王的语气缓和一点,“也不用真打,实在不行,把他们赶到北边去,让他们从冰原那边走,大家干净。”

  北郡王点头:“大哥英明!我们不能得罪中原,打总要打的。但要是抗不下来,犯不着死抗,那样太傻了!”

  王大笑:“你懂得就好!”

  哥儿俩继续喝酒,一边把几个协同出征的将帅人选都定了。王忽道:“粮饷怎么说?”北郡王借着酒力,一时忘乎所以:“哥!那不是等着你给我吗?什么怎么说?”

  “知道是我给你就好。”王慢悠悠道,“日子还长着呢。别吞太急了,做得难看,因小失大。”

  北郡王一激灵,酒都化冷汗出了。

  王这是给他递言语!

  他愣了愣,“卟嗵”跪向地上去,脑壳还醉着,晃了几晃,但双手坚定不移扑出去抱住王的腿:“哥,我错了!你救我!”

  王看他片刻,“唉”道:“行了。”拍拍他的背,“你从小这么没轻重。还不都是我护着?又不止这么一件了。你心里有数就好,起来吧!”

  北郡王明白这话的意思:王要护着他,他有事也没事;但他要敢对王有一点儿三心二意,那就够死几回的。

  这个道理他其实早就清楚,要不,也活不到现在。但某些人的本性就像劣质的犬,明知道性命和荣华都捏在主人手里,但舒服久了,也会嚣张起来,冲哪儿都亮亮獠牙,觉得“老子活得真好”,主人看不过去时,也要赏几鞭子,让他夹着点儿尾巴才好。

  美酒在青瓷杯中软软儿打旋,王脸上含着个笑。这个世界太好笑了,所有的痛苦、畏惧,都让他发笑。

  但是也许……应该还有些其他东西吧?不是那么在他掌控内的、某些奇怪东西?

  他隐隐是有些觉察的,甚至还期待着,虽然现在,什么都没看到。

  北郡王终于离开围场、连夜赶回自己府中的路上,遥遥见到一行车马向围场去,瞧那翠色藻饰,应是宫里的车子,不知里头坐的是哪位娘娘。北郡王呆看了片刻,紧一紧衣领。

  真是冬天,风已寒了。

  七、不可道也

  你被送进民扉。

  那儿原是一大片湖泽,供王家憩夏畅秋之用,入口处树了道门,题着“视民如子”,后来湖泽渐干,建起一片屋舍来,全境都改观了,唯入口的门还留着,人呼之“民扉”,这个称呼便指代了它后头整片地境。因地气还是阴湿,地方又偏僻,诸宫不喜欢。到了上一代闽王时,便成了侍儿的住所。

  你不是宫人,是从伯巍身边挖来的,放在侍儿这边住,倒很合宜。你冷笑。

  素窗青檐下,霜叶红成残。你忽然又想写字了。要磨得浓浓的香墨,以五紫五羊的细笔蘸了 ,就写在红叶上,放它顺水飘去。有个什么说法呢?霜叶红残如妾命,水流融远倩谁痴?想它未出第一道墙,墨痕早一晕晕散在水中了,多好,心笺也不过这般归宿。

  贴虹急着问:“为什么把我们放在这里?太子爷的父亲安的什么主意?我还当他要收了你呢,怎么把你又不闻不问了?那个围场跟他一起回宫的女人是谁啊?!”

  这一串问题,单凭贴虹的脑袋,果然是寻不出答案。你俯下头慢慢的想:设若你君临天下、诸事任性,身边的人都蠢得像脚底的泥,忽见个好玩的小东西,不管谁的,先抢过来看看,戳戳这里、捅捅那里,看它跟其他东西有什么不太一样,结果它碰伤了,变得惨兮兮的比较丑,并且随后温顺的匍匐在地,成为满地蝼蚁中的一个,多么无聊,那就几乎犯不着多花什么注意力给它了,何况,还有更可爱的一个女孩子跑来撒娇呢!

  你猜得出她是谁。

  要从宫里跑出来,偕王回去,当然是顶顶有地位的。你并且疑心着她不是受王的传召而来——时机实在太巧了——须是听说王忽然收了个女孩子,于是紧急跑来争宠。可见是个有势力、有耳目,又敢作敢为的。这样算下来,出身寒微的娘娘们先行排除,因为她们没这个手笔;出身高贵的娘娘们其次排除,因为本朝为了提防外戚干政,代代相传,君王不会太亲近高贵门阀出身的女子,现任闽王妃的娘家也不过是等闲一个孙家,世代最高的官没有超过三品,更高门第的女子知道自己没什么希望,不会无谓乱动,免得反给族中招来祸患;挨下来,王妃也要排除,因为出宫太**份,何况争宠若争不成,折损颜面得不偿失,她需不会做这种蠢事。

  这么算来,剩下的再没第二个,你确定闹出那么大动静的女人,简直还不是个女人,只是比你大不了几岁的女孩子,贤平嫔。

  她新近册封、正在当宠;因是王妃的亲妹妹,也当有耳目人脉;怀着身子,更敢胆大妄为,左右没人敢罚她。

  “到底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嘛?”贴虹摇着你的袖子。你看她一眼,她登时会意,住了嘴。

  宫墙深深,别看屋里屋外静悄悄的、似乎没人来理你们,叫你们立足之地寂寞得像个鬼冢,但是窗下、墙后、影中、帷幔里,说不定就埋伏了一片半片耳朵,单要寻你们言语,喜不自胜的漏勺样全捞了去,交予有心人手里,好做一桌吃不了兜着走的盛筵的,你怎肯授之以柄?

  贴虹也是风雨里活过来的孩子,灵醒会意,接你眼神,即刻不言语。你曼声道:“发生了什么事,实在我也不懂。天意难测,总有它的计较。我们做我们的本分就好。”贴虹忙不迭应了,只差没替你补上一句:初来贵境,实实的诸事不懂,是一对儿绵羊,千万别把我们当回事,放我们喘息几天就好。

  她虽然没有读过老庄,也知道有时候,柔弱的东西比刚强的东西活得久,齿坚而易堕、舌柔而长存。装痴作傻,并不费几分力气,却避了风头,何乐而不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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