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天故事汇 > 穿越·宫闱 > 寒烟翠 > | 上一页 下一页 |
六十六 | |
|
|
关镇波愿意一直等着瑞香,小郡爷他们却不能一直等着你。你呀你,是到哪里去了呢? ——你在后面的一个小树林,甜甜蜜蜜含了笑,拿箫在敲打冰冻的树干。 负责到这边来找你的仆妇被节日的热情和外头的寒风弄晕了头,她探了探脑袋,但没看见你,风戏弄着她的眼睛、糊住了她的耳朵。“不在这里。”她嘟囔道,“我听见风吹着树枝的声音,要么是有人在砍柴火。这天冷的,是得多生些火,可我真奇怪那些穷鬼怎么能把那种见鬼的木头给弄着火——话说,那只小耗子钻哪儿去了呢?” 她转开身,到别处寻找。 你带着你的笑容,继续敲击。 你在赌,赌你离开的地方是不是有人在等你,赌你在他心中的份量有多重。你是个完全没有信心的孩子,总觉得面前每一寸道路都有可能在脚下坍陷、化作陷阱,所以你必须试探,为了拯救自己的生命,哪怕因鲁莽的赌注招来惩罚也在所不惜。 目前,你的目标就是把你的箫磕坏。 这件小小的破坏行为给你带来很大的愉快,你嘴里轻轻哼着不知名的曲调,把它变成一场游戏,箫管敲出的声音也和上了拍子。 拍子越来越轻松,像做完一天活计的女孩子那样,心满意足,带点儿憧憬和自得,叮叮咚咚,叮叮咚咚,树干和树枝有着不同的音阶,像编钟的征与鼓 ,细细的小枝仿佛钟带,错落的节疤便好似钟乳,这棵树叮咚叮咚的唱起了歌,唱的是重阳节的黄昏、你曾用簪子和茶盏敲出来的歌。 之后发生了什么事呢?被女妖吸引过一次的昆虫又嗡嗡的飞来,“啊呀这不是我追过一次的神秘的节拍?”加快脚步,这次再没有碍事的重门和女墙。加紧几步,那晶莹的是雪吗?那漆黑的,是沉睡的树木吗?那甜密的气息是森林为神秘女神保管的香氛吗? 在树林间,他见到一个孩子背对着他,漆黑的头发垂到腰间,上面随便扣着一顶御寒的白色皮帽,身上披着件小袍子,手中举着一枝秀丽竹箫,叩出音乐。 听见他的脚步声,你回头,凝视他,深深的黑眼睛中,含了一潭星光。 他长长吁出一口气。从出生时就施于的咒,人间天上,也要遇上。 来找你的人终于推开门,看到了你。她们从你身后走出来,正见到这个湖色衣袍的贵公子柔声问:“你就是如烟?” 命运如潮水般涌来,漫过疼痛的舌尖。你开口道:“是。” 所有人都听见你,用无比清柔而沉静的声音回答:“——如影随形的如,烟消云散的烟。” 第一部分小雅 补记 那一天,众人狂欢。到深夜,尤是遍地灯火。众女子乘轿回去时,说不得多少珠围翠绕、蜂趋蝶拥。独是苏铁一个,披着长长的刺绣斗篷,作男装,戴个轻便风帽,压到眉梢,只露出双寒星似的眼睛,骑一匹‘烟熏海骝’, 在众女子的轿边驰骋,恰似个押花的俊少般,斜挎个马鞭,要多英秀有多英秀、要多风流有多风流,把路边一干人都看迷了。到次日,无赖少年多有习此装束为炫耀的,也有轻薄女子于街市上公然男装骑马,都是这一次开风气为始。若干年后,方有人作乐府诗进谏曰:“长衣小帽斜挎鞭,个个颠狂欲倾国。”极力攻讦,然而毕竟禁不能止,这是后话。 那一天,你和紫宛的歌舞不算重头戏,但胜在别致,叫人印象深刻。那首词从此走红,取词中三字成名为“梅花雪”,定格:“中仄中仄中平平,中平中仄中平仄。中仄中平平,中平中仄仄。平平平,仄中平,平中仄仄。中平平中仄,仄平平,中平中仄。平平仄仄,平仄仄平平,平中仄。”两叠,上下阙同。很多年后,有人受这场歌舞启发,排出一种新戏,各地推广,对万民鼓与呼,这也是后话。 那一天,一个小哑子开口说话,这个神迹轰动异常,但某方面势力出于审慎考虑,将一部分真实强行隐去。于是,那湖衣贵公子的身份免于被追究。传说中,他成了个仙人,三百年一下凡,预告太平盛世。 那一天,小郡爷从不交给他人使用的玉箫,借给了你,让你随众人演出最后的节目。那一天,烟花最盛的时候,而妈妈把小郡爷让进静室,道:“老身许的舞,如今该是兑现的时候了。不知您想看哪一支?”小郡爷含笑道:“鹤舞。”妈妈目光闪了一下:“鹤,来处如有神佑,去势人所莫窥。您的事,必定善始善终。”小郡爷正容、欠身:“但愿如君所祝。” 还是那一天,王太子回宫跟娘共度除夕夜时,招来好大一个白眼:“到哪儿野去了?”王太子还想支吾,王妃冷笑道:“你当你什么身份,到什么地方去,没人做耳报神的?你爹待会儿就要来问着你呢!你是想看看百姓的情况,不当心走到女乐的台下了吧?照实说。可别猪油蒙了心说是南小子笔直拉着你去的!”王太子听一句、应一声,听到最后一句,笑道:“娘疼阿逝,我也友爱他,断不会攀他出来的。”王妃一个爆栗子就轻轻凿到他额头上:“混小子!他爹是你爹的亲兄弟、他娘是你娘的姊姊,我当然疼他,可能比疼你更多?记住,他虽然没昊光家那个疯小子荒唐,但名声也够瞧了。你偏跟他们亲厚,算什么?要说是他们带的你,你还要好听呢!”王太子连连应下。不料王来的时候,不问别的,但道:“那些女子里面,哪一个给你印象最深?”太子想了想,红着脸道:“一个十来岁的女孩子。她唱得很好。”王大笑:“一个十来岁的女孩子有什么能耐?难道说……”忽然像想起了什么,怔了怔,叹口气,把从前模糊的记忆抛开了,但寻思着:一个青楼班子,最吸引人的竟然是个小女孩,可见整个班子的姑娘都不够狐媚罢!就没把整件事往心里去。只是嘱咐儿子:“人不风流枉少年。但你要念着自己身份,别闹出事来。要是觉得寂寞,我再赐你一班好的吹打。过些时候,你也该择妃了,切不可过于放纵!”王太子红着脸都应下。 那一天之后,你收拾东西,要往小郡爷给你安置的地方搬去,待向苏铁辞行时,听见叶缔正在里面对苏铁说:“……这种事,对民风的影响是很不好的。着男装在大街上骑马的事,今后不要再做了!”他的声音并不高,有一点悲伤和失望的意思,这意思抽打在他爱人的心上,比任何的责骂都还要来得厉害!苏铁回答道:“是,大人。”像一株卑微的竹子,连抵抗都没有,就完全把影子匍匐在他的脚前。“该死,这让他像一个神那么尊贵呢!”你把额头抵在冰冷的墙上,这么想着。他还是像以前一样自信、崇高,看不见自己供奉的圣卷上,累累都沾着血。但总有一天你会逼他承认的。你会敲碎他脚底的基石,逼他承认他信仰的事情是有罪了——呵,他,他是背负着罪的! 你绝不会逃离,不会退避。你的信念比他的信仰更坚硬。来吧,看看谁输在谁的面前。谁会抵受不住、碎成地上的尘土?总之你是绝不会像田菁那样的——她在过了年后,情形仍不见好,妈妈只得将她卖给了一个重病的商人,总算是捞回了本儿。想想吧,他一直迷恋着田菁,而他妻子终于答应把这个婊子娶进门给他作妾,是因为他病得快死了,需要冲喜啊!这种摆明了悲惨的前景,田菁用一种沉着、或者说麻木的态度接受了,没向妈妈提任何抗议,只是在走之前见了紫宛一面,拜托紫宛照顾纹月,“我是一个错了的人,可她还要活下去呢。她是个傻孩子,傻得像只小狗或者小猫,所以也应该像只小狗或者小猫一样无忧无虑、健健康康的活下去,是不是?整个院子,我想你是最能看出她的好处、也最乐意接受她的,是罢!那末我把她交给你,因为我自己是……没有力气了。”她的眼睛迟缓着露出一点微笑来,这是被苦涩所浸泡了的微笑。能露出这种笑容的,是个对什么都妥协、都失望,也没有力气再去抗争的人啊!紫宛深深被打动了,伸手去握住她的双手,想为她做点什么,可两个女孩子的手刚一接触,田菁就像触了电似的跳起来:“不不,不用同情我。我干什么要接受你的怜悯?我……”她没有说完这句话,掉头走了,黑眼睛里有点发狂和骄傲的神色。死也要一个人去死。这最后剩下来的骄傲。 她过门半个月后,商人病卒,大娘想把她卖了,她一言不发、连跪三天三夜,恳求出家。大娘最后听从了她的意思。 田菁的名字,后来再没有什么人提起。 补记二 不久后,“花深似海”的粉头院子,统统包给外面去做。包下它的再不是别个,正是四嫂,听说她在年下发了注小财。 贴虹跟那个院子一起被包出去时,正是你搬进新宅的时候。你没有去看她。 |
|
|
|
应天故事汇(gsh.yzqz.cn) | |
上一页 回目录 回首页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