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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九


  依雪在旁边问道:"还有个病人?"金琥掩嘴笑道:"还有哪个,是李星爷,昨儿也着了凉了,今天也起不来床呢。"依雪大惊,朝外头努努嘴:"饶是这样,那位--还弹着?"宝巾冷笑道:"看多了几本书,当是庄周鼓盆呢《庄子》外篇"至乐第十八":"庄子妻死,惠子吊之,庄子则方箕踞鼓盆而歌。惠子曰:'与人居,长子、老、身死,不哭亦足矣,又鼓盆而歌,不亦甚乎!'庄子曰:'不然。是其始死也,我独何能无概!然察其始而本无生;非徒无生也,而本无形;非徒无形也,而本无气。杂乎芒芴之间,变而有气,气变而有形,形变而有生。今又变而之死。是相与为春秋冬夏四时行也。人且偃然寝于巨室,而我噭噭(jiǎo)然随而哭之,自以为不通乎命,故止也。'"……呸呸呸!"说完自己亦觉得这个比喻不吉利,"呸"了三声祛邪,正待再往下说,嘉兰止住她道:"行了!平常只管说笑不妨,如今苏铁的病还没好,听多了怕头晕。走吧,等她好些再来。"顺手把金琥和宝巾两个推出房去。

  依雪在一旁庆幸,暗道先生终于可以休息了。嘉兰却又转身回来,在苏铁床头坐下。她原来喜用薰香,如今都洗净了,穿件家常棉布袄子,通身只有阳光里晒好的干净衣物的清香,连头发上也没抹香油,单拿条棉帕子兜了。苏铁阖着眼睛,唇角轻轻一扯:"走吧。"嘉兰只是温柔地回她两个字:"闭嘴。"

  依雪咬唇站在门边,不知说什么好。三个人这么默默地待着。药已经煎上了,纹月将熬好的粥罐先捧进来。依雪忙接过,热腾腾舀出一碗,端到床边,嘉兰顺手接过碗,拿小调羹细细调着,自己拿嘴唇试了试口。依雪将苏铁扶起,嘉兰便喂给苏铁。苏铁喝了两口,摇摇头,依然躺下。

  琵琶声没有停过,从断续到流畅,隔着这么远的风声听起来,有了点儿幽幽的意思,竟觉十分悦耳。嘉兰将手伸进被子里握住苏铁的手,慢慢顺着琵琶调子哼了起来。这无语的温柔哼唱中,苏铁渐渐睡着了。

  煎在火上的中药香也渐渐变浓。

  在这时候,如烟轻轻掀开帘子走了进来。旁人能看出她的小心翼翼,掀帘时尽量轻些再轻些,先掀外头帘子,放下了,再掀里头的棉帘,免得带进风。进了门,并不再往里走,先是深深地行个礼。

  依雪跳起来,抓住她的肩,边往外推,边压低声音呵斥道:"你还晓得回来?你一早跑哪儿去了?你还敢跑回来见先生……"呵斥声忽然咽回喉咙里。

  门外,笑模笑样儿的,是小郡爷随身的小厮善儿,向依雪打个躬:"姐姐!忙着哪?"

  依雪忙深深地还了礼:"善小爷!哪阵风把您给吹来了,还这么客气,叫奴婢怎么受得起?"

  善儿笑容不减:"对姐姐们客气,那是咱们男儿身的本分。就是咱们爷,对着如姐姐还客客气气的呢!俺怎么能失了礼数?"

  依雪困惑地看了如烟一眼,又转问善儿:"善爷,您是说小郡爷来了吗?"

  善儿点头道:"早来了,刚刚跟妈妈在前头说了些话,叫如姐姐回来拿箫的。如姐姐也是心肠好,听说这边苏先生竟病了,她急得不得了,非得到先生床头探探不可。姐姐,这苏先生病情如何?能让如姐姐进去不?不用耽搁太久就好,我们爷还等着呢。"

  依雪听他这么说,哪敢再作梗,便请如烟进去,还要向善儿说句好话,以示她和苏铁平时都是挺照顾如烟的,善儿可万万不能回去告诉小郡爷说她欺负如烟,惹出是非来。

  如烟哪里顾得上这些,几步跑到苏铁床前,不敢出声,只挨着嘉兰跪坐下来。嘉兰的手仍在被子里握着苏铁的手,看了如烟一眼,轻轻道:"你们先生病着呢,你今晚能回来照顾她不能?"如烟眨了眨眼睛,点点头。嘉兰笑了。

  这两人已经通了暗语。原委要从当天晌午说起--

  青楼的人睡得晚,晌午便是寻常人家的早晨。那时候,紫宛还在房里睡着呢,外头忽然通报有人来见。待要问名姓,外头只是笑,说是贵客。紫宛心里奇怪,草草把头发一束就跑出去看--心想能这么早跑进来的人,也不会计较她晨睡初起的样子。

  谁想一出去,见是小郡爷,绾一枚犀簪,着一领白袍,素带金缕,面庞如玉,坐在那里沉静地等着。听她脚步将近,回眸笑道:"紫姑娘早。"

  紫宛顿时觉得自己头发也太蓬乱,衣裳也太随意,像个疯婆子,不好意思地缩了半步,方规规矩矩行礼道:"小郡爷!您怎么来了。下人乱开玩笑,也不肯通报名姓,害得奴家怪不好意思呢!"

  小郡爷启唇笑道:"本来就不是什么正经事,你这家常样子极好--我是来寻七叔的,烦请嫂子通报一声吧。"

  紫宛脸一红,道:"小郡爷,您也拿奴家取笑呢!"羞涩地转回后面去唤李斗,开门一看,他满面通红,正裹在被子里呼呼打鼾。紫宛笑道:"酒还没醒!"伸手过去推他,触手方觉不对,惊道:"你发寒热了?"李斗睁开眼睛,兀自笑道:"难怪我觉得头沉沉的,又不是宿醉的沉法。现在什么时辰了?"

  紫宛见他说话还清醒,便放下些心,道:"已经晌午了。小郡爷在外头找你呢。你能起来不?我这里备着些药丸,你先服点儿吧。"李斗点头。紫宛叫进丫头服侍他穿衣,自己亲去取了药丸来,连水一起捧给李斗,口中笑着埋怨道:"什么节气了,还只管一喝醉就四处乱倒,能不受寒吗?又不是金刚的体魄,当心倒在哪个园子角里就成了花泥!"李斗笑道:"养生这种事,是南小子他们才琢磨的事儿,我是不懂的。真倒了,只得麻烦你把我拽回来罢了--或者真成了一摊泥,你记得浇几杯酒给我,我也就不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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