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天故事汇 > 穿越·宫闱 > 寒烟翠 > |
三十 |
|
十·求其友声 谁也挽不回时间,美丽在指缝间溜走无处可追。海棠如火,丁香有泪,银杏纷飞,牡丹大朵大朵落在风里,苍老的梅根被人掘出来烧成灶下的灰。 日子就这么流走,歌照唱,酒照喝,花儿照开照谢,人也似从前一样过。 繁缕出殡了,粗糙的木板棺材装了,去另一个世界。她希望执手偕老的人没有与她躺在一起。 妈妈没让雇吹打,只是院里平日里花红柳绿的女人们,通通着了齐衰的丧服,埋头走着送她--这于礼原是不合的。"齐衰"是五服中第二隆重的丧服,一般是子女、姊妹才会有此礼数,而繁缕跟众人可是什么亲眷关系都没有。但是妈妈说了,大家既然捆在一道,她就是每个人的姐妹,每个人都有点儿傻性儿在她身上,为她掉的眼泪权当是为自己流,把这份傻性儿埋送了,大家才好继续安生过日子--这样论起来,众人就都穿了齐衰之服。所谓五服,是指《仪礼·丧服》篇中所制定的五等丧服,由重至轻分别为斩衰、齐衰、大功、小功、缌麻。斩衰之服,上衰下裳都是最粗的麻布,只裁割而不缉边;齐衰是用熟麻布做的,缝边整齐。子对父、妻对夫为斩衰;齐衰则是对子、女、叔父、姑、姊妹、昆弟、嫡孙等服。 唯纹月一人,道她一直得繁缕姑娘关照,好比是女儿受着母亲的恩惠,便比齐衰更上一层,独穿了粗麻布的"斩衰",扶根竹杖,在棺材后面紧跟着,哭得噎声断肠,几次差点儿背过气去。田菁在旁紧紧扶住她。众女子见此情形,不由得感慨自己的身世,平日里也难得这样的机会,多半都狠掉了几颗眼泪。 众女子一身齐白的行头迤逦到坟头,顿吃一惊。只见一男子穿了雪白的素服,披着头发,抱着一坛子酒,正在那空坟畔高歌而落泪、挥袖而扬涕呢!众人再定睛一看,那素服质地非丝非麻,竟全是用纸头裁出来的,上头也没个字,只洒了几滴墨点。而细看那狂狷奇人,高颧骨,瘦条脸,淡眉抹云浑似醉,长眼眯线本如痴--竟是李斗。 众人本与李斗相熟,知道他的疯性,但见到如此情形,还是吃了一惊。 好个李斗,仿佛天地万物都不在他眼内,此时只迎上繁缕的棺木,抱住恸哭不止,如失去了一件最宝贵的珍宝。纹月又惊又感动,伏在地上只是叩头。李斗也不理她,哭完了,将酒猛灌下去,然后连罐子猛砸到地上,顺手将纸衣襟撕下一大片来,双手团了团,蘸着地上的酒和泥浆,在棺身大书六个草字:"我等无处可逃。"写毕,仍不说话,踉踉跄跄地走开。 宝巾等在一旁诧异,喃喃道:"原来他和繁姐姐的感情竟是这样好的?"紫宛听见,转身淡淡道:"他不过是为了青春如此凋谢而恸哭。不管任何人,哪怕素不相识,只要生命如花开放,他都会想亲近;若又如花凋谢,他都会想哭,并无感情深浅之别。" 宝巾轻轻"哦"了一声,紫宛却继续盯着她道:"你不明白吗?我以为你最应该知道呢。"脸色冷冷的。 宝巾怔了怔,把脸憋得通红,恶狠狠地白了紫宛一眼,别过身去不再搭腔。 远远地,李斗却好像感应到什么似的,回过头来。他已经走得很远,身形已变得很小,面容几乎看不清了。然而他的凝视的眼光只有紫宛接着,两人静静地,地久天长似的伫立着,任风吹动发丝和衣襟。 如烟看着这两个人,心里涌上来一团悲哀的预感。 棺木上字迹渐渐干了,褪了,却又像是刻了进去。此处是翻拍阮籍的典故。其原文出自《晋书》列传第十九:"……兵家女有才色,未嫁而死。籍不识其父兄,径往哭之,尽哀而还。其外坦荡而内淳至,皆此类也。" 这一次出殡之后,妈妈从此再不许院中提起"繁缕"二字,还吩咐老夏道:"明天就是她的头七,咱们已经送了她走,咱们这种地方,料她也不想再回来,只怕院里还有些个蠢孩子要悼念悼念。咱们这是什么地方?是客人来寻乐子的去处!倘若有什么哀声冲撞了客人的喜气,成什么样子!你叫人看得紧些,但有触犯的,只管打!"老夏应了。 这日,采霓照常在院中奔走,四嫂叫住她,讨好道:"姐儿!瞧我们家那老砍头的,日前弄到这只表,是中原那边新法子制的,倒是好玩,您瞅瞅?"那时闽国用的官方计时器还是日晷,日常家用的便是滴漏、大座钟之类。中原的"新朝"却想办法将大座钟缩小成巴掌大小,可以塞进怀里,甚是方便。闽国关防严实,但凡外头进来的货物都要加重税,故舶来品都贵不可言,所以类似的小玩意儿闽国流传未广。--采霓接过怀表,见它如此小巧玲珑,心中已然欢喜,及至咣啷一声把表盖弹开,里面不知哪里放出柔和的光芒来,表盘一圈都镶着水晶样的小珠粒子,里头有两根针,跳跳蹦蹦地指示时刻,还镶嵌了一只极小的猫,会跟着那针跳走。采霓已然爱不释手,问道:"这么精致,怎么做得成啊?" 四嫂笑道:"都说那边的人是有魔法的,不然,怎么做得出这样的东西呢?其实也不过是个小玩意儿,姐儿喜欢,我们送得也就不冤了。" 采霓满面浮起笑来,道:"怎么好受嫂子的情……"说着便作势要还回去。四嫂忙一手推回给她,道:"姐儿!您受了就是看得起我们!千万别驳了我们的面子呀。" |
|
应天故事汇(gsh.yzqz.cn) |
上一页 回目录 回首页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