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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九


  “疼……疼……”姜画月捂住小腹,只觉疼痛的感觉越来越厉害,五脏六腑都像是被什么碾压过一般,一时间,汗如雨下。

  姜沉鱼连忙为她搭脉,姜画月痛得浑身无力,只得将整个人都趴在了她身上,嘴里胡乱地呻吟道:“疼……妹妹,我疼……我怎么了?我是不是要……死了?”

  姜沉鱼的目光却越来越明亮,脸上融合着极度震惊、不敢置信的扭曲表情,最后高声道:“来人!宣太医!宣太医——姜画月没能坚持到太医赶到,就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知觉……朦胧中,仿佛又回到了少女时代。

  虽然没什么人知道,但在内心深处她骗不过自己——少女时候的她,是不开心的。

  作为相府干金,生来衣食无忧,原本没什么挫折磨难好去不开心。但家族一大,是非就多。虽然年幼,但天生敏感的她,还是意识到了很多潜藏在融融表象下的阴影。

  那时候最喜欢的事情就是跟孝成争宠。总觉得因为他是儿子,自己是女儿,所以母亲更偏爱大哥。但有了妹妹后,又觉得母亲好像也不是重男轻女,起码比起草包大哥,母亲更喜欢自小聪颖的沉鱼。

  不过,她也喜欢沉鱼。

  小时候的沉鱼,实在是个让人没法不去喜欢的乖孩子。

  她记得九岁时,母亲准备带三个孩子去菩提台参佛,不料临出发的前一夜,自己却突然染了风疾,高烧不退。

  母亲以跟菩萨约好了不能取消为由咬咬牙,最后还是出发了。她独自一入躺在病床上,睡得昏天黑地。迷迷糊糊中,依稀有人走到床边,替她换掉敷在额头的湿巾。她原本以为是丫环,但那人最后还脱了鞋子上床,钻到被子里。

  睁开眼睛,那人原来是沉鱼。

  沉鱼见她醒了,便冲她灿烂一笑:“姐姐,大夫说你的烧退了,明天就能好啦。”

  “你怎么没跟娘一起去菩提台?”她很吃惊,因为,那是母亲最重视的一趟出行,已经有个孩子因为生病没能去,怎么会允许另一个孩子也不去?

  沉鱼将小小的脑袋往她肩膀下窝了窝,笑嘻嘻地说:“我跟菩萨约好了,等姐姐的病好了再去拜她。她说行。所以我就留下来陪姐姐了。”说罢抱住她,两人枕着一个枕头睡。

  她当时太过乏力,没法再去质疑,因此沉鱼这么说,她也便这么听了。后来一从奶娘那儿得知,沉鱼怕她一个人寂寞,所以怎么也不肯走,还取来六爻对母亲说:

  如果连得三爻俱是单,则是菩萨让她陪在家中。

  最后铜板摇出来,果然三爻全是单。

  于是沉鱼就名正言顺地留了下来。

  事后她追问沉鱼,沉鱼眨眼笑了笑,摸出那三枚铜板给她看,竟然有一枚两面都是字,而剩下两枚全无字。也就是说,无论她怎么摇,都是单。

  “你从哪儿弄来的这玩意儿?”

  “从哥哥那里拿的。哥哥为了跟人赌钱,特地从外头买的。”

  “那他看见了怎么不揭穿你?”

  “他怕娘知道他赌钱,所以虽然看见了,也不会揭穿我的。”

  “你……你连菩萨的事都敢作假……”她挑无可挑,最后只能搬出这个理由来训斥,不料沉鱼听了,却是张开手臂将她抱住,撒娇道:“可是姐姐的病是真的好了呀。而且后来我也跟姐姐一起去菩萨面前还愿了呀。菩萨胸襟宽广,不会跟我一个小丫头计较的。”

  那一年,沉鱼六岁。

  六岁,就会撒娇,会使诈,还特别会说话,让人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

  她也没办法。所以就只能跟着大人们一起惯着她。忘记孝成只欺负她不欺负沉鱼;忘记母亲相比之下更疼爱沉鱼……她当时想,无论如何,爹爹是不偏心的。

  不但不偏心,爹好像最不喜欢沉鱼,对沉鱼的要求最严格。

  夫子安排下的作业,明明沉鱼写得最好,但父亲还是会要求沉鱼重写。琴棋书画里,沉鱼其实不爱弹琴,但父亲命令她每天都必须练一个时辰的琴,有时候沉鱼弹着弹着,手指破了皮,忍不住哭,她看着心疼,跑去求父亲,父亲却冷酷地说了一句“时间长了就不会破了”。

  那时候她想,父亲对沉鱼真苛刻,沉鱼真倒霉。

  但现在回想起来,却是有迹可循:那分明是在用一个栽培皇后的方式,在栽培沉鱼啊……也就是说,三个孩子里,父亲最爱的……也是沉鱼。

  十四岁时,她意识到自己喜欢跟在父亲身边的毕师爷,他总是穿一身绣着竹子花纹的浅蓝长袍,眉心还有一颗美人痣,一派仙风道骨的样子,和其他人都显得好不一样。然而对她的一腔小女儿情怀,却总是装作不知,最后甚至为了避她,辞官远行,临走前,还把他的琴送给了沉鱼……自己那会儿多难过啊,难过得饭都吃不下。再隔半年,皇宫开始选秀,她被内定为其中之一。母亲连夜来劝她,说她那样的命天生就是要做娘娘的。

  好,反正毕师爷那儿是没有希望了,此生她也不指望能跟心上人白头偕老什么的了,那就挑个最富贵的夫婿来长脸,好叫所有人都艳羡她、恭维她。

  于是就狠一狠心,进了宫。

  也就是那晚,她第一次见到了璧国的新帝——昭尹。

  虽然一直知道皇上才比她大半岁,但红巾掀开,闯入视线中的脸,竟然那般俊秀年轻,还是让她的内心受到了很大的震撼。

  他对她笑,眨眼都是情趣。

  他来拉她的手,指尖都溢着温柔。

  一颗少女心,就此沦陷下去,再难自醒。

  在毕师爷身上所失去的一部分,好像在昭尹身上获得了补偿,并且,远比对毕币爷的更为刻骨,更加铭心。

  家人见她嫉恨曦禾,只当是为了争位,殊不知,她真正恨的是曦禾抢走了昭尹。自曦禾入宫以来,昭尹的眼中便只有她,惦的念的都是她。这让她,一个所谓的旧人,情何以堪?

  虽然早知后宫残酷无长爱,虽然早知皇帝是不可能专属一人的,但是昭尹于她而言,从来就不是皇上,而是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男人啊。

  若说曦禾的出现,是源于后宫的宿命,那么她虽然不甘心,也咬咬牙认了,谁能笑到最后,各凭本事。可是沉鱼呢?为什么沉鱼也会卷进来?成了比曦禾更可怕的对手?她与曦禾斗,起码家族会站在她这边,但她与沉鱼争?父母哥哥会帮谁,答案一目了然……老天真是残忍,知道她最怕什么,就给她送什么,知道她最想要什么,就不给她什么……一次次的,让她伤心……为什么?

  为什么?

  她姜画月所一心向往的,也不过是有个专一深情的夫君,有个甜甜蜜蜜的家庭啊……“姐姐?姐姐……”娇美清灵的语音穿透浓雾,柔柔传来。

  姜画月缓缓睁开眼睛,视线起先是模糊的,只能看到一点灯火,摇摇晃晃,紧跟着,火光中间一个人的脸庞逐渐清晰,看着她,看定她,嫣然而笑,笑容里还带着几分尘埃落定的欢喜。温柔而美丽。

  是沉鱼……是这个世界上,自己最在乎也最畏惧、最想疼惜又最想嫉妒的人……梦里那种酸涩的滋味还萦绕在心头,姜画月怔怔地望着守在床头的姜沉鱼,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说不出话。

  而这时姜沉鱼已扑过来一把扣住她的肩膀,喜极而泣道:“姐姐!你有身孕了!恭喜你,姐姐!你怀孕了!”

  姜画月大惊,大脑一片空白,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颤声道:“你……说什么?”

  “我说,姐姐,你有了身孕,我特地找了江太医来为你检查,证实无误。”

  姜沉鱼身后,江淮出列,躬身跪拜道:“恭喜贵人,贺喜贵人,贵人确实怀有三个月的身孕。”

  姜画月整个人都颤抖了起来,抓住妹妹的手,几次张口想说话,但一句都说不出来。这个消息给她的震撼实在太大,大到即使有太医院提点的保证,依旧无法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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