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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三


  “呦,淑妃娘娘到了,奴才给娘娘磕头……”罗横作势要拜,姜沉鱼反应过来,顺手摘下手上的镯子塞了过去。

  “呦,这怎么好意思让娘娘破费呢……”罗横装模作样地收了礼,才笑眯眯道,“东璧侯没事,娘娘放心吧。”

  姜沉鱼心中的大石这才放了下来。

  罗横将过程简明扼要地说了一遍,大致就是东璧侯自知未能完成三日之约,所以从寅时就来跪着了,而昭尹在知道他跪在外头的消息后,没有立刻表态,就那么足足让他跪了两个时辰。直到辰时才降了道旨,说他办事不利,撤去侯位,降为庶民,择日出宫,终身不得再踏进京城。

  姜沉鱼吃了一惊,刚想说些什么,就听里面走出一个小太监道:“皇上有请淑妃娘娘。”

  原来昭尹知道她来了。

  姜沉鱼深吸口气,步入书房,还没走到屋中央,身穿简服的昭尹已在太监的伺侯下匆匆披了件外衣道:“你跟朕去趟宝华宫。”

  “……是。”看样子,今天的早朝也不会上了。

  昭尹没有坐轿子,只是快步行走,因此姜沉鱼也只得低眉敛目地跟在后头,半路上远远看见了姜画月,刚想招呼,姜画月一个转身走了另一条路。

  姜沉鱼张了张发干的嘴巴,很是尴尬。

  一旁的昭尹看在眼里,却什么都没有表示,加快步伐。三宫里,属宝华宫离皇帝的寝宫最近,因此,一行人等很快就到了殿前。

  殿门紧紧关闭,两名宫女正立在门外闲聊,看见昭尹等人,双双吃了一惊,慌忙下跪。

  昭尹眼底闪过一丝怒意,冷冷道:“开门。”

  一宫女怯怯道:“皇上,夫人不让见光……”话没说完,被另一名宫女扯住,示意她不要废话,乖乖开门。

  门开后,一股难闻的气息扑鼻而至。

  那是一种潮湿的、腐烂的,臭味与香精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香的是殿内的各式摆设,臭的,自然是曦禾夫人。

  只见幽暗的、阳光照不到的角落里,曦禾夫人像虾米一样地蜷缩着,发如稻草,身上的衣服也已脏得看不出原本的颜色,散发着一股股令人作呕的酸臭之气。

  她闭着眼睛,似乎是睡着了,因此对于宫门的乍开,也只是微微瑟缩了一下,将身子蜷得更紧了些。

  众人以为看见这个样子的她,皇帝肯定又会生气——就如同前几次那样发火,但这一次,昭尹却出入意料地脸色平静,他站在门口,静静地望着三丈远的曦禾,眼底涌动着深邃复杂的情绪。而那些情绪,最终沉淀成了悲伤,漾了开来。

  姜沉鱼将他的这一连串细微表情都看在了眼底,心中长长一叹,然后,没等昭尹吩咐,便轻轻地、一步步地走了进去。

  宫女张了张嘴巴,似乎想拦阻,但看了眼昭尹的反应后,还是放弃了。

  而昭尹也将目光静静地移到了姜沉鱼身上,有探究,也有期待。

  姜沉鱼的靠近,令原本熟睡中的曦禾终于警觉地睁开了眼睛,面容恐慌,下意识地就要尖叫,姜沉鱼连忙抢先一步开口唱道:

  “月起兮,水依依,似璧兮,如卿仪……”

  唱得还是曦禾发疯那天所唱过的曲子,而效果也依旧明显——曦禾立刻停止了叫喊,原本惶恐的表情也逐渐柔缓了。

  当姜沉鱼唱到“沧海有泪几人见,总有潇潇雨未歇”时,曦禾布满血丝红肿不堪的眼睛里蒙起了一层水汽。

  而当她唱到“求来仙侣采芍药,三生系得今世缘”时,曦禾忽然嘴巴一扁,张开双臂扑过来,牢牢将她抱了个满怀,与此同时,一声呼唤仿佛穿越了千年的颠簸,最终曲曲折折地来到了跟前——

  “娘……”

  宫女们惊呆了。

  昭尹惊呆了。

  连姜沉鱼自己,也惊呆了。

  天算

  “那首曲子叫《流年》,夫人小时候睡不着时,方氏就会唱那首曲子给她听。”御书房内,身姿笔挺的暗卫如是道。

  长长的御案后,昭尹靠在龙座上,一手支额,一手扶着椅子的扶手,神色悠然地挑了挑眉毛:“也就是说,曲子是叶染写的?”

  “是。”田九犹豫了一下,才道,“叶染其实颇有才华,能词会曲,否则,言睿再怎么贪吃,也不会收他为徒。”

  昭尹“嗯”了一声,没就此发表其他看法。

  田九又道:“夫人听到淑妃娘娘唱那首歌,且唱得一字不差,宛如原音,就将她当成了最亲近的人。现如今,只有淑妃娘娘可以靠近她,娘娘说的话,夫人有时候懂,有时候不懂,整个人还是浑浑噩噩的……”

  昭尹忽然打断他:“沉鱼现在在做什么?”

  “淑妃娘娘早上安抚夫人躺到床上去睡觉后,回瑶光殿用了午膳,然后就出宫了。

  “出宫?”昭尹皱了下眉头。

  “嗯。她去为江晚衣践行了。”

  “哦?”

  秋叶飘零,染了点点霜,城郊孤亭,无语话凄凉。

  姜沉鱼一身文士打扮,身后跟着书童打扮的怀瑾,来此为江晚衣送行。

  半年前,江晚衣离开此地,百官云集沿途欢送,风光一时无二:

  半年后,他被贬出京,两袖清风,连个仆从都没有,只有一个药箱,依旧沉甸甸地背在消瘦的肩头。

  这等境地,看在姜沉鱼眼中,也只有一个“世态炎凉”的结论了。

  她从食盒里取出茶壶,再将茶倒进浅口竹叶杯中,双手捧了呈到江晚衣面前:

  “沉鱼以茶代酒,恭送师兄,此去天涯,山遥水远,望君珍重。”

  江晚衣也用双手接过,一向温文的眼角,竟有微微的湿红:“多谢。”说罢,一口气喝下,正要将茶杯递回,姜沉鱼摆手道:“此杯就当是临行之礼,送给师兄。他日若遇到需要钱财的地方,将杯子送到最大的当铺里当了,也能解一时之急。”

  江晚衣听她这么说,知道这必定是很值钱的杯子,一时间百感交集,最后低叹_道:“山雨欲来风满楼,沉鱼,你要小心。”

  姜沉鱼淡淡一笑:“那要看是什么风,什么雨……”

  “你……”汀晚衣踌躇再三,终于还是忍不住道,“现在收手,还来得及。”

  姜沉鱼的眼中依稀有了泪光,她抬起头,泪眼朦胧地望着他,用梦呓般的声音低声道:“如果我收了手,那么,公子的枉死算什么?颐非的冤屈算什么?曦禾的发疯算什么?师走的残疾算什么?而师兄你的被贬……又算什么?”

  江晚衣心痛地喊道:“沉鱼!”

  姜沉鱼深吸口气,面色恢复了平静,仿佛刚才一瞬间的失态不过是看见的人眼花而致,然后,唇角弯弯,盈盈一笑:“无论如何,恭喜师兄脱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还归你原本就想要的生活……你放心,曦禾我会好好照顾的。”

  江晚衣久久地望着她,眼中明明灭灭,最后一一沉淀成了别离:“如此……保重。”

  几只乌鸦飞过长亭,风声呜咽,芳草衰黄,这一年的秋天,来得比往年要早。

  江晚衣离去的身影,被夕阳长长地拖在地上,愈显凄凉。

  “小姐,天色也不早了,咱们回宫吧。”怀瑾将…件披风披到姜沉鱼身上。

  而姜沉鱼凝望着长路尽头几乎已经看不见了的江晚衣的背影,幽幽道:“怀瑾,我要是能跟师兄一起走,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该多好啊……”

  “小姐……”怀瑾没办法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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