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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一


  姜仲被她眼神中所透露出的那种坚毅和决心所震到,一时间,眼前这个自婴儿起便亲眼看着一点点成长起来的女儿,显得好生陌生。

  她分明站在那里,离自己不过三步之远,却像是站在一个他一辈子都不可能企及的高度之上,用一种冰凉的目光俯瞰他。

  其实,说到底,姜沉鱼不了解他,他,又何曾了解过姜沉鱼?

  姜仲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了起来。

  而姜沉鱼已转过身去,缓缓道:“夜深了,父亲久待此地不妥,请回吧。”

  姜仲忍不住唤道:“沉鱼……”

  “还有,”姜沉鱼用一种更平静也更淡然的口吻道,下回,请父亲称呼我为娘娘。”

  姜仲彻底呆住,愣愣地看了她半天,最后转身,一言不发地打开门走了。

  门没有关上,怀瑾怯怯探头,见姜沉鱼背门而坐一动不动,便担心地走过去道:“小姐……”

  唤了一声没有回应,便绕到了前方去扶她的肩:“小……”话只说了一个字,下面的姐字就硬卡在了喉咙里发不出音。因为,她所看见的是——姜沉鱼睁着一双大大的黑眼睛,眼中有两行液体滑落下来,在雪白的脸颊上触目惊心。

  那不是眼泪。

  而是…血。

  是夜,除了淑妃泣血以外,宫中还发生了另外一件大事。那就是明明看似已经平静下去的曦禾夫人,在第二天宫女推开宫门准备为她梳洗更衣时,赫然发现——她竟然一夜未眠!

  第一缕晨光柔柔地披上她的身躯,她坐在地上,手里抱着姬婴的白袍,披散着一头瀑布长发。

  发与衣袍同色。

  “……真是作孽啊,怎么就一夜之间头发全白了……”一早探听到这个八卦的握瑜边为姜沉鱼梳头边絮絮叨叨道,“而且还听说她谁也不认识了,宫女们看见她那个样子,就连忙找太医给她看,但只要有人靠近,她就暴怒尖叫,见谁咬谁。听说一早上就已咬伤了三个人了。”

  姜沉鱼皱了皱眉,道:“那太医去看过了吗?”

  “去了啊,但也无法靠近呢,被咬的三人里就有江淮江太医。”

  姜沉鱼想了想,道:“派个人去请东璧侯。”

  “噢……好。”

  “侯爷一到,就带他去宝华宫找我。”姜沉鱼说罢,披衣起身。

  握瑜睁大了眼睛问:“小姐这会儿也要去曦禾夫人那儿吗?”

  姜沉鱼注视着窗外阴沉沉的天,悠悠地说了一句:“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皇上今天不会早朝了。

  她果然没有猜错。

  早朝在昭尹听闻曦禾的事情后被取消了。而当姜沉鱼赶到宝华宫时,昭尹正在怒斥宫女:“你们都是怎么照顾夫人的?她白了头发你们竟然要到早上才知道?”

  十几名宫女哆嗦着跪了一地,领头的那个哽咽道:“夫人一向是不让我们留夜的。所以昨晚我们见她看上去没什么事了,就都退了……哪料到她、她竟然……”

  “一群没用的废物!”昭尹将她一脚踢倒,怒冲冲地走到蜷缩在梳妆台旁的曦禾面前,扣住她的胳膊,想把她拉起来,结果毫无例外地遭到了反抗。

  曦禾张口就咬,狠狠咬在他手上。

  昭尹却没有退缩,硬生生地把她拖了起来,厉声道:“咬啊!尽管咬!朕倒要看看你能咬到什么地步,疯到什么地步!”说着,强行将她扯到镜子前,一把揪住她的头发,逼她去看镜子,“你看看,你给朕好好地看看!你以为疯了就可以了?你以为头发白了就可以了?告诉你,叶曦禾,没这么容易!你疯了也还是朕的人,你丑了也还是夫人。你这一辈子,还远远没有到头呢!”

  他用力一推,曦禾就软软倒了下去,眼泪鼻涕一同流下,号啕大哭起来。

  一旁的江淮看得是胆战心惊,连忙上前查看昭尹的手,只见手腕处深深两排齿印,已经开始渗血。那一口,咬得着实不轻。

  “请容臣为皇上包扎。”江淮一边跪下,一边手忙脚乱地从药箱里取出纱布和药膏为昭尹包扎。

  昭尹却将他推开,再次走到曦禾面前。这一次曦禾学乖了,没等他走近就拼命朝后躲,一边躲一边踢,不让他靠近。

  姜沉鱼将这一切都看在眼中,心中忍不住深深叹息:

  太难看了……这个样子的昭尹,和曦禾,都太难看了……这时殿外的太监高声喊道:“东璧侯到——”

  下一刻,江晚衣行色匆匆地出现在门口,看到屋内的一幕,他也懵了一会儿,但很快反应过来,连忙上前道:“皇上,别这样,皇上……”

  “放开我!”昭尹推开他的手,继续去抓曦禾的脚,而曦禾一边踢一边哭,凄亏的叫声几乎令人震耳欲聋。

  江晚衣双腿一屈,扑地跪倒,急声道:“皇上,请给微臣三日时间,让夫人恢复原样!”

  昭尹的动作立刻停住了,斜睨了江晚衣一眼,江晚衣拼命磕头,额头汗如雨出。

  昭尹冷哼一声,收手直起身道:“好,朕就给你三日。三日后,曦禾夫人若是不能恢复,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江晚衣深深一拜。

  昭尹又看了曦禾一眼,面对江晚衣的解围和他的恐吓,曦禾却依旧毫无感觉,只是缩在墙角不停地哭,眼泪鼻涕糊了一脸,模样不知道有多难看。

  他的脸色越发深沉,一言不发转身就走,在经过姜沉鱼时,面无表情地道:

  “跟朕来。”

  姜沉鱼虽然很想留下来看看汀晚衣如何医治曦禾,但听昭尹如此道,也只能紧跟上前。

  外面天色越发阴沉,云层重重叠叠,看样子一场暴雨在所难免。风也很大,吹得衣袖和头发笔直地朝后飞去。姜沉鱼忍不住抬手拢了拢头发,而与此同时,昭尹抬脚,将一盆原本好端端地摆在路旁没有挡道的牡丹踢飞。

  “哐啷”一声,花盆碎裂。

  侍卫和太监们看出皇上心情不好,连忙离得远远的。

  姜沉鱼看了那盆倒霉的牡丹一眼,轻叹口气,没有理会昭尹阴森森的目光,上前找了只空盆,将歪倒的牡丹重新移入盆中,仔细埋好。

  这番举动耗费了足有半盏茶工夫,在这半盏茶时间内,昭尹在一旁始终冷冷地看着,一言不发。

  直到姜沉鱼全部弄好,正想起身时,他上前儿步,又是一脚,将这个花盆也给踢破了。

  姜沉鱼抬起头,昭尹半眯着眼睛看着她,目光挑衅,仿佛在说:“看你能怎么办?”

  姜沉鱼却什么也没说,再次默默地拿了个空盆移植牡丹,事毕,抬头轻声道:“皇上,还踢吗?”

  昭尹的目光闪烁了几下,突然转身就走。

  姜沉鱼连忙拍去手上的泥土,起身跟上。

  昭尹走得很快,不一会儿就到了书房,罗横抢步上前开门,他进去后,吩咐道:“沉鱼进来,其他人都待在外面。’

  “是。”罗横小心翼翼地将门合上。

  偌大的书房内,就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外面风声呼呼,吹得窗纸飒飒作响,越发显得屋内冷冷清清。由于没有点灯的缘故,光线黯淡,从姜沉鱼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昭尹的侧脸,在微弱的光影里显得越发沉郁。

  “你不怕朕……为什么?”寂寥中,昭尹终于先开了口。

  姜沉鱼想了想,反问:“皇上是指刚才的那盆牡丹么?”

  昭尹“哼”了一声,算是做了肯定。

  “大概是因为……比起皇上踢翻它时的盛怒,我还看见了在它倒后皇上眼底一闪而过的怜惜吧。”

  昭尹有些惊讶地转过了身,直视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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