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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六


  ——跪在门外等候的薛采,第一眼看见的,就是这个景象。

  而下一刻,那团火焰就冲到了他面前,一把揪住他的领子,把他整个人都几乎提了起来,嘶声道:“姬婴呢?他在哪里?叫他出来!叫他出来——”

  薛采的目光落到一旁的地上。

  曦禾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就看到了一口箱子。她呆了一下,然后走到箱子面前,停住,盯着那口箱子,脸上的表情又是畏惧又是惶恐又是怀疑又是犹豫,最后,猛一咬牙,伸手将箱子啪地打开——那张魂萦梦牵、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脸,就顿时呈现在了面前。

  姬婴闭着眼睛,表情祥和,仿佛只是睡着了一般。

  但是,却只有一个头颅。

  曦禾怔怔地看着那个头颅,退后一步、两步、三步,啪地摔倒在地上。

  这时,其他人也纷纷从琉璃宫中走了出来,看见那口箱子,无不惊骇。

  只有昭尹,面无表情地望着姬婴的头,一挑眉毛,厉声道:“大胆奴才,你竟敢这样处置姬卿的遗体?”

  薛采叩拜于地,朗声道:“回禀皇上,主人中的那支箭上有剧毒,除了这颗头以外的其他部位,已经全都烂光了。”

  昭尹张了张嘴巴,眼底略现心痛之色,正想说些什么,就在那时,一声长笑直上云端。众人惊骇地回头,发现原来是曦禾夫人在笑。

  “夫人?”一名宫人小心翼翼地试探。

  曦禾坐在地上,仰天狂笑,众人不知道她笑些什么,又是迷惑又是惊恐。

  有名宫女走上前,想扶她起来,却被她在手臂上狠狠地咬了一口,宫女发出一声惨叫,连爬带滚地逃开。

  曦禾接着笑:“哈哈哈哈哈哈……”

  有人小小声道:“夫人……夫人好像有点儿不太对劲儿啊,去找太医过来看看?”但众人见昭尹在一旁冷眼旁观不表态,哪里敢擅自行动,便都只好跟柱子一样地杵着。

  曦禾一边笑一边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跑回宝华宫。

  众人只好也跟着她,冲进殿内。

  之前跳舞的那些人因为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而又没得到可以离开的准许,正在舞池中央交头接耳,看见曦禾夫人回来了,刚想松气,就见她歪歪扭扭地跑到红衣少年面前,少年又惊又喜,脸上笑容刚起,下一瞬就被曦禾狠狠推到了墙上。

  “夫、夫……人?”

  曦禾双手用力,开始脱他的衣服。

  一旁的宫人们大惊失色,连忙上前拦阻:“夫人,不可!夫人,住手啊,你这是要做什么啊?”

  曦禾全都充耳不闻,用力脱下少年的红衣,怔怔地盯着衣服看了半天,而被脱了外衣的少年也一头雾水地站着,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舔舔发干的嘴唇,讷讷出声:“夫人?你……怎么了?”

  曦禾一扭头,又跑了。

  众宫人只好继续跟着她。

  只见她冲出宫殿,跑到箱子前,把手中的衣袍抖开,围在头颅上,边围边道:

  “不冷,不冷,小红,不冷。小红,小红……”

  这世间最普通的两个字,由她之口发出,竟是说不尽的缠绵,道不清的纠结。

  薛采重重一震,想起那一日船舱中姬婴对他说过的话:“总有一个人,对你来说与众不同,因此,也就会用不一样的名字称呼你……小红,就是我那个特殊的名字。”

  小红……

  虽然一直知道姬婴有个刻骨铭心却有缘无分的情人;虽然知道那个情人称呼姬婴的昵称就是小红;然而,此刻亲耳听到,亲眼看见,那个情人竟然是这个人时,薛采还是受到了极大的冲击,手缩入袖,摸到了姬婴临终前给他的扳指,只觉扳指在火辣辣地烧着他的手,一时间,整个人都发烫了起来。

  而曦禾谁也没看,谁也没顾,只是把红衣围了一圈又一圈,声如梦呓:“不冷了,对不对?小红,我唱歌给你听,我一唱,你就不冷了。”

  然后她便开口唱了起来。

  这是薛采第一次听到曦禾的歌声。

  这也是众宫人第一次听到曦禾的歌声。

  这甚至也是昭尹第一次听到曦禾的歌声。

  一直以来,纸醉金迷的曦禾夫人,从来都只听人弹奏唱曲,因此,纵然众人都知道她喜爱歌舞,却真不晓原来她本人也会唱歌。

  她专注地看着姬婴的头颅,很认真地唱着,歌声清越脆亮,像拂过山谷推开千层绿浪的风;像淌过屋檐滴坠成珠飞溅起晶莹无数的雨;像月夜下冉冉自湖上升起的雾;像被风鼓动飘逸荡漾的纱。

  她唱得比任何乐器都要美。

  或者说,她的声音,便已是妙绝天下的乐器。

  她唱的是——

  月起兮,水依依,似璧兮,如卿仪。

  疑是仙山云游子懵懂落尘世。

  溪流兮,雨习习,倚小楼,静听雨。

  依稀相识故人曲道得万年痴。

  沧海有泪几人见?

  总有潇潇雨未歇。

  春日正好枝头艳。

  怎堪飘零无人怜?

  求来仙侣采芍药,三生系得今世缘。

  天地浩阔红尘远,千载春秋长相伴。

  她一遍一遍反复唱着,歌声在宫殿上方飘荡,久久不散。

  薛采咀嚼着那句“求来仙倡采芍药,三生系得今世缘”,一时间也不禁有点痴了如果没有猜错,这首歌应该是姬婴写的,当年的姬婴,究竟是怀着怎样的一种心情书写这首曲子,又是以一种怎样亲昵的方式把这首歌教给了曦禾,其中情愫,不想而知。

  一时间,众人都被这美如天籁的曲子所震撼,静谧无声。

  只有昭尹,眼中恨意渐起,最后上前一把抓住曦禾的手,叱道:“够了!”

  曦禾却反手狠狠地推开他,把整个箱子都抱了起来,步步后退道:“不许你过来!你要抢走小红的衣服,你要冻死他,不许你过来!”

  昭尹呆了一下,继而怒道:“你在胡说什么,快把淇奥侯的遗骨放下!”

  曦禾将箱子紧紧护在怀内,继续后退:“这是我的,小红是我的,你不可以跟我抢!”

  “来人!”昭尹使了个眼色。立刻有几名侍卫上前抢夺箱子,曦禾拼命挣扎,又撕又咬,就是不松手,侍卫们对她也不敢真的动手,双方就那么僵持着。

  昭尹气得够呛,骂道:“你们干什么吃的?给朕抓住她!”

  侍卫们说了声得罪,两人上前抓住曦禾的胳膊,将她死命固定住,另一人硬生生地掰开她的手指.只听“咔嚓”一声,曦禾的指骨断了。

  昭尹面色顿变,跺脚道:“住手!住手!给朕住手!你们竟敢弄伤她!废物!

  通通都是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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