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天故事汇 > 穿越·宫闱 > 祸国 >  上一页    下一页
八〇


  “大皇兄……”那人开口,终于跨过了最后三步的距离,来到他面前,然后,慢慢地坐下,将头靠到他的膝盖上。

  膝上一沉的同时,原本冰凉的躯体因为感受到了对方的热度而变得有了暖意,麟素忍不住悲哀的想:他竟然没有办法讨厌这个人,哪怕被利用,被背叛,甚至现在被毒死,他都无法去怨恨这个人。她的脑袋往他腿上一靠,心里某个已经死掉的部位就又挣扎着活了过来。

  颐殊……颐殊……颐殊啊……

  他缓缓的伸出手,落到她的头发上。她有一头无比柔滑的长发,如同冰凉的丝缎,和十年前一模一样。

  “你把父皇怎么了?”

  “我砍掉了他的双手双足,挖掉眼睛,割掉耳朵,拔掉舌头,扔进陶罐,做成了人彘。”她的声音很轻很软,在说起这样的事情时,甚至没有丝毫起伏。

  “我可不可以求你一件事?”

  “你想让我杀了他?让他快点结束痛苦?”颐殊呵呵的笑了起来,“那不可能,你知道的,绝不可能。”

  于是麟素闭上了眼睛。

  颐殊抬起头,仰望着他的脸,低声道:“你心疼他?你到现在还心疼他?”

  麟素声音颓软:“他毕竟是我们的父亲。”

  “有他那样的父亲吗?”颐殊一下子激动了起来,揪住他的衣服,嘶声道,“想想看他都做了些什么!都对我做了些什么!野心膨胀妄想吞噬燕国也就罢了,实力不如人家输了本就正常,可他却把这些都怪罪于身边的人,于是他用鞭子打死了颐非的娘;我们的母亲也因为说错了一句话就被打入冷宫,郁郁而终;还有我!还有我!”她的手改为去揪自己的衣衫,颤抖着,泪如泉涌,“什么程王最宠爱他的女儿,什么颐殊公主在程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那些别人看来风光无比的事情,其实是他掩饰罪行的遮羞布!他色欲熏心连亲生女儿都不放过!他强暴了我!他强暴了我!他强暴了我!!!”

  麟素一下子睁开了眼睛,定定地望着自己同母所出的妹妹,两颗眼泪就那样溢出了眼眶,顺着脸颊滑下去。

  依稀间,仿佛又回到了十年前,那孩子无比惶恐屈辱痛不欲生的扑过来抱住他,嚎啕大哭,一声又一声的唤道:“大皇兄,大皇兄,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帝王家,龌龊多。

  而他们,只不过是比别人更不幸,遇到一个禽兽不如的父亲。

  颐殊抹掉眼泪,沉声道:“所以,他现在的一切都是活该。我不会让他那么快就死的,我要他活着,一天天的活下去,每活一天,就多受折磨一天。”

  麟素再度闭上了眼睛。

  他觉得好累。

  他真的好累。身体,提不起丝毫力气,内心,也已百孔千疮。真想什么都不理会的就此睡去。但偏偏,颐殊又伸手抱住了他,将头靠在他胸膛上,喃喃道:“大皇兄……你恨我吗?大皇兄,不要恨我好吗?我最喜欢的就是你了,只有你能让我暂时忘记掉一切不幸,只有你会毫无条件全心全意的支持我,我啊,最最最喜欢的,就是大皇兄了……”

  麟素苦涩一笑,“你难道不也最喜欢涵祁么?”

  颐殊面色微变。

  “这样的话,你对涵祁和颐非都说过吧?”

  颐殊抬起头,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麟素却不睁眼,只是淡淡道:“不然,以涵祁那样的勇武,颐非那样的精明,又怎么会都栽在你手上呢?”

  “大皇兄在说什么,我怎么都听不懂呢?”

  “颐殊,我知道你很不幸,我真的知道。所以,你怨恨,你想报复,都是应该的。但是,你为了复仇,却让自己陷入了一个更可怕更污秽的漩涡——这样做真的值得吗?”

  颐殊的眼神尖锐了起来:“原来……你知道?”

  “你每遇到一个对你有所帮助的男人,就会竭尽所能的利用,而你每次都会付上身体做为代价。将领、诸侯,甚至连它国的使臣,诸如江晚衣的,你也不放过。”

  “你是在说我是个荡妇吗?”颐殊的表情又冷了几分,冷笑道,“你有什么好指责我的?你难道就没占我便宜?都是一丘之貉,你……”

  “不,我只是感到悲伤……”麟素轻轻地打断她,“有关你的那些事情,其实我都知道,只是不说而已。因为,每一次,每一次,都只会让我悲伤——父皇究竟把你毁到了什么地步,不但让你产生了怨恨,还变得这么扭曲——颐殊,你为什么会变得这么扭曲?”

  颐殊闭上了嘴巴,不再说话。

  麟素终于睁开了眼睛,用一种深深深深的目光望着她,一字一字道:“颐殊,如果时光能重新回溯到十年前的话,我一定会去救你,一定去……”

  颐殊默然半响,缓缓起身,居高而下的望着他,轻声说:“但是时光不会回溯。”

  麟素的脸一下子变成了死灰色。

  颐殊转身,长发和裙裾都被风吹起,她就那样踩着来时一样的节奏,一步一步离开。

  麟素的身体慢慢地倒了下去,两道血从他的鼻孔间流下来,滴到他的白衣上。

  而天边,露出了第一道晨曦。

  姜沉鱼则一夜无眠。

  她在师走床边守了一夜。

  昨夜,自颐殊公主出现,到最终公子与燕王宜王搭乘协议后,她和师走就被安排在这个院落的其中一个房间内。

  大概对芦湾而言,也是唯一的安全之所。

  后来江晚衣也出现了,为师走重新包扎了伤口,虽然断掉的肢体无法重新接回去,但起码,不会有生命之忧。

  姜沉鱼这才稍稍心安一些,守着守着就靠着窗沿睡了。

  但外面依稀传来各种各样的声音,听不真切,却又确实存在,再加上陌生的地方,陌生的床,崭新的被子有种粗糙的感觉,摩擦在肌肤上,难受的让人心慌。

  因此,当沙漏流到寅时时,她终于忍耐不住,起身做了简单的梳洗后,推开门,披衣走出去。

  外面有很浓的雾。

  雾中的一切看起来都朦朦胧胧,恍如梦境。

  院子里,沿着墙根栽种着很多花,花丛里,依稀有个人。

  走得近了,辨认出来,原来是薛采。难道他也是一夜未眠?

  只见薛采蹲在一株很奇特的花前,那花色红如血,花瓣细长反卷如龙爪,沉鱼从未见过,不由得好奇的问道:“这是什么花?”

  薛采听到声音,回头看了她一眼,才答道:“曼珠沙华。”

  “啊,这就是《大乘妙法莲华经》里提到的彼岸花吗?”姜沉鱼也蹲了下去,边观赏边道,“彼岸花,开一千年,落一千年,花叶永不相见。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真是种忧伤的花呢……”

  “佛说彼岸,无生无死,无苦无悲,无欲无求——既是那样,何来的悲哀?”薛采轻撇唇角,却显得破不以为然。

  姜沉鱼望着他,笑了。

  薛采淡淡道:“你笑什么?”


应天故事汇(gsh.yzqz.cn)
上一页 回目录 回首页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