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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八


  两人都不再说话,只有风,一阵阵的吹进来,吹得他和她的头发,都不停撩动。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后,姜沉鱼才再度抬起头来,低声道:“你要我如何做?”

  颐非正色道:“第一步,当然是查出那夜在西宫,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说到这里,他的眉毛又嘲讽的扬了起来,声音再度变得玩世不恭,“如果我没猜错,那夜西宫除了你师兄和罗妃,还有第三人,而那第三人,绝对不是福春。”

  姜沉鱼想到了某种可能,仿佛是为了肯定她的想法,颐非同时说道:“而是我两位兄长中的其中一人。”

  一记闷雷声轰隆隆的传了过来,天色似乎一下子就暗了下去,姜沉鱼与颐非彼此对视着,都从对方脸上看到了和自己一样的表情。

  我真笨啊……姜沉鱼想,自事情发生之后,她只认为是程国设计故意要陷害她们,只认定了江晚衣是被冤枉的,却没想过,在昭尹选人来迎娶颐殊之时,也暗中确定了下一任程王的人选。她可以身负其他使命,江晚衣自然也可以。那夜在西宫,他大概就是与昭尹意属的皇子见面,不料程王半夜突然醒来找他,无奈之下,只好用另一件丑闻去遮掩那桩密谋,牺牲一个区区贵妃,总比事情败露导致登基不成的好。

  她本是一点即透的人,如今被颐非提醒,之前那些想不明白的事情顿时就全部连贯起来,变得清晰。那么,究竟昭尹意属的是哪位皇子呢?

  是麟素?还是涵祁?

  而眼前这个颐非,又岂会坐以待毙,会不会,在他身后也有它国的支持?支持他的,是燕国,还是宜国?

  刚想到宜国,忽听山水在船舱外禀报:“三殿下,宜王来了。”

  姜沉鱼的眉毛下意识地皱了一下,难道赫奕真与颐非有勾结?谁料,颐非听后,朝她油滑一笑:“恭喜你,英雄救美来了。”

  她尚不明其意,就听外面远远传来赫奕的声音道:“阿虞姑娘可在船上?”

  颐非掀帘大步走了出去,姜沉鱼听他在船头笑道:“真没想到,区区一个璧国的药女,竟有那么大的面子,劳烦宜王亲自来接。”

  赫奕也笑道:“性命攸关,不得不来啊。实不相瞒,小王身上还有旧伤未愈,一直都是由阿虞姑娘针灸医治的,现又到下针的时候了,小王全身疼痛难止,眼巴巴的赶往驿站,听说阿虞姑娘在三殿下府,便又只好马不停蹄的来这了。”

  颐非道:“原来如此,果然是性命攸关。既然这样,我也不敢再多留虞姑娘,坏陛下大事。陛下就请接她走吧。”

  姜沉鱼听他肯放自己走,连忙起身走出去,但见画舫已朝湖边划去,赫奕正站在岸上,一身红衣,笑的旭暖。

  此时此刻,如此相见,真是恍如隔世一般。

  不待船靠好,赫奕已伸出手来,姜沉鱼忙将手交给他,他轻轻一带,将她半抱上岸。一旁的颐非将这一幕看在眼中,眸色忽的微沉。

  而待得她站好后,赫奕便朝颐非抱拳道:“如此我们就告辞了。”

  颐非微微一笑:“好走,不送。”

  赫奕带沉鱼上车,马车顺顺当当的离开王府,并无遇到其他阻拦。

  又一记闪电劈过后,天空下起大雨来。豆大的雨点敲打着车顶与车壁,姜沉鱼看着阴霾的天空,不禁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你不知道?”赫奕笑笑地看着她,倒也没卖关子,答道,“现在是巳时。”见姜沉鱼一呆,又补充道,“六月初三。”

  姜沉鱼惊道:“什么?也就是说……”

  “也就是说,你昨日下午进的三皇子府,一夜未归。你师兄心中担心,正好我送上门求他医治,他便委托我出面来接你。”

  姜沉鱼没想到,她这一昏迷竟是一夜,刚才醒来时,她还以为自己最多只睡了两个时辰呢。也难怪江晚衣他们会担心。不过,算他聪明,竟知道让宜王出面接人。

  抬睫处,见赫奕笑的几许暧昧,不禁有些恼:“你笑成这样子做什么?”

  赫奕咳嗽几声,缓缓道:“你……知不知道现在自己的样子?”

  样子?什么样子?

  见她茫然,赫奕的眼珠转了一下,想说些什么,但最终没说,只是从座下摸啊摸,摸出一个铜托盘递给她。

  姜沉鱼莫名其妙的接过来,托盘背面打磨的非常光滑,正如一面铜镜,照出了她此时的模样:头发散乱,双目浮肿,唇色苍白,加之衣衫上全是褶皱,看起来活脱脱一幅被蹂躏过的模样,再联系一夜未归……

  她的脸一下子红了起来,终于知道赫奕的暧昧之色何来。

  啪,托盘被扣倒,姜沉鱼抬起眼睛,定定地看着赫奕,赫奕扬了扬眉毛,对她微微一笑。不知为什么,他这一笑分明不是揶揄也不是打趣,但她还是觉得心虚了起来,忍不住辩解道:“事情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

  “我想些什么,你又如何知道?”

  “我跟颐、颐非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我知道。”赫奕停一停,补充道,“颐非虽然恶名在外,但还不至于逼淫少女。”

  “那你为何这样笑?”

  赫奕叹了口气,“冤枉啊大小姐,我一向如此笑的。”

  虽然明知他说的是实话,此人的确一向笑的暧昧,然而此时此刻看见这样的笑容,就忍不住觉得刺眼,她沉下脸道:“不许你再笑!”

  赫奕呆了一下,眼中笑意反而浓了。

  姜沉鱼怒道:“你还笑?你、你……”眼角余光看见外面依稀是个市集,当即喊道:“停车!给我停车!”

  马车立刻停了下来。

  她打开车门下车,也不顾赫奕怎么想,径自冒着大雨冲进其中一家商铺。

  这是一家售卖绫罗绸缎的布店,她一进门,就有店伙计迎上前道:“姑娘,买点什么?”说着,眼珠骨碌碌的在她身上转了一圈。

  姜沉鱼拉拢衣服,道:“看什么?把你这最好的衣服全部给我拿出来。”

  “是是。”店伙计一边应着,一边却不走,迟疑道,“那个……姑娘,我们这可是要现结的,概不赊账,您……带银子了吗?”

  被他这么一提醒,她这才想起自使程以来,身边就再也没带过银两,正在窘迫之际,一声音懒洋洋地自身后传来道:“无论这个姑娘要什么,都拿给她。”

  回头,只见赫奕不知什么时候也进来了,正靠在门上,双手环胸,笑吟吟地看着她。

  而原本在柜台上低头算账的掌柜抬头瞧见赫奕,面色顿变,连忙走过来,一掀衣袍,就要叩拜,却被赫奕挡住:“既在它国,这些繁文缛节的就省了吧。”

  “是。”掌柜毕恭毕敬的应完后,转身骂伙计,“还愣着干吗?还不快去拿店里最好的衣服来给这位姑娘挑?”

  伙计连忙进屋,不多时就抱了一大堆衣服出来,讨好的呈到姜沉鱼面前:“姑娘请看,可有你中意的?”

  姜沉鱼转头看赫奕,赫奕冲她扬了下眉,做了个请的手势。她也不推辞,选了其中一套看起来比较顺眼的进内室更换。

  待得换穿时才发现,原来自己下意识的取了白纱长裙、外罩浅紫罗衫的一套衣服。颜色、款式,都与她之前穿了去红园见姬婴时的很相像。

  铜镜里,映现出楚腰卫鬓、蛾眉曼绿,与两个月前并无什么不同,然而,神色憔悴,脸颊上红疤犹存,又怎敌昔时娇艳,不输国色。

  姜沉鱼伸出手指,轻轻抚摸着那处疤痕,虽明知是假的,但亦有些痴了。忍不住就想:不知公子现在可好?他断断是不会思念她的,只盼飞鸽将此地的讯报带回时,他的目光能在她的名字上掠及,停留一下下便好。

  心中黯然,原先的怒意和羞恼就顿时消失无踪了,一颗浮躁的心,重新变得低沉而平静。

  她挽好了发,走出去,赫奕还等在门口,见她出来,眼睛一亮,笑道:“这套衣服果然很适合你。”

  “我回驿站后把银子还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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