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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二


  沉鱼抿了抿唇,走过去将衣服放到桌上,然后也望着那幅画,沉声道:“不像。”

  潘方原本平静无波的脸,被这么简单的两个字,击出了涟漪,抬眼朝她望来。

  沉鱼冲他一笑,“这幅画画的不怎么像呢。我记得秦先生的下巴要更尖一些,左眼下一分处,还有颗小痣。”

  潘方目露惊讶之色。

  沉鱼继续道:“那是我平生听过的最好的一出书,只是当时不知,竟成唯一。绝世风华,历历在目,余音绕梁,犹在耳旁。”

  潘方的目光又复黯淡,被勾起了伤心事,越发显得沉郁。

  沉鱼道:“这幅画……将军是找人画的么?”

  潘方嗯了一声。

  “粗墨浅笔,所绘出的不及真人之万一。将军如不嫌弃,阿虞愿画一幅秦先生的画像,虽不敢自夸吴带曹衣,但应该能比这幅像上几分。”

  潘方眉毛微颤,竟激动而起道:“当真?”

  姜沉鱼微笑:“阿虞怎敢欺瞒将军?只不过,现在要请将军帮个小忙,换上这套衣服,莫教旁人为难。”说着将衣服递到他面前。

  潘方看了一眼那套衣服,又看了看她,二话不说接过衣服就进内室更衣。姜沉鱼呼出口气,转身走出去,怀瑾在外等候,见状问道:“如何?”

  姜沉鱼对先前那侍女道:“将军更完衣后,你催他来前厅集合,别误了时辰。”

  “是。”

  她转身继续前行,怀瑾连忙跟住,边走边道:“小姐,咱们现在回房吗?”

  “回房做什么?”

  “诶?侯爷和将军都在更衣梳洗了,难道小姐不跟着打扮一下吗?”

  “没那个必要。第一,因为我不是主角,也不敢成为今晚的主角;第二……”说到这里,她停步,回头朝怀瑾眨眼一笑,“脸上这么大一个疤,要再费心在衣服首饰上面,那可真是丑人多作怪了。”

  夕阳最后一抹余晖,映上她的脸庞,暗红色的疤印显得越发鲜明,与之前用兰芯草涂抹时有所不同的是,色斑深浅不一,而且隐透出些许青筋,显得更加自然。

  “东壁侯给的药果然神奇啊……”姜沉鱼忍不住感慨。最神奇的是,那种药水一碰触到肌肤,就立刻生效,用水无法洗去,要等待三日药效过后,方才褪淡,且褪后皮肤比之前的还要光净白皙。以三日之丑,换长年之美,此药若流传出去,不知会被那些贵妇名媛们争成什么样子呢……

  她想着想着,不知怎的一个想法就蹦了出来——诶?也许……这种药水曦禾也曾用过?

  夜幕初临,华灯四起。

  千余支火把,照映着宛大的露天广场,中间铺了块极大的地毯,毯上绣着金蛇图腾和祥云花纹,除了北首的主席之外,西东各放三张客席,坐在东上首的是江晚衣,其次潘方,下首姜沉鱼;而坐在西上首的则是宜王,其旁边两个位置都空着。

  听闻燕国的使者还没有到,那么那两张空位,又是留给谁的?

  再看主席上,也只坐了两个皇子,不但程王没有出现,太子也没出现。

  姜沉鱼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沉吟不语。

  倒是颐非,依旧那么热络地招呼众人:“来来来,时辰不早,咱们也都饿了,就边吃边等,不必客气。这些都是小王精心为各位贵客挑选的菜肴,别的不说,光为抓这盅龙凤羹里的五色蛇王,就花费了好些功夫,快趁热尝,趁热尝……”说着,亲自盛在小碗中,命宫女送到各人面前。

  姜沉鱼心想,这倒有趣,程国以蛇为尊,奉为国兽,却又嗜食蛇肉,如此又捧又吃,自相矛盾的事情,也就这个素以寡仪廉耻而闻名的国家做的出来。

  正想到这里,只听宫人远远喊道:“罗贵妃驾到——颐殊公主驾到——”

  姜沉鱼顿时精神一振,知道最重要的角色终于出场了,转头望去,只见长长的回廊那头,红灯如线,两个女子在宫人的拥簇下袅袅而来。走在前面的女子梳着高高的发髻,别着十对对插彩云簪,仪容端丽,显然就是那位所谓的罗贵妃了,听说乃是铭弓最宠爱的妃子。

  然而,当她身后之人出现时,回廊、红灯,周遭的一切连同她,就全部仿若隐形。

  姜沉鱼面色微变,吃惊的几乎站起来——

  那人明明那么遥远,但是脸庞却无比鲜明,光洁素净得仿佛这世间所有的尘埃都对她自惭形秽,即便依附也会立刻自动滑落;

  那人明明平视着前方,面色平静,但是眉目间却涌动着无限思绪,似在说话,似在微笑,又似在殷殷叮咛;

  那人穿一袭绯色宫衣,有着桃花的明丽却无桃花的世俗,举手投足间灵气逼人……

  最最重要的是,她眉长入鬓,唇软如花,容貌五官,竟与秦娘有五分相像!尤其是左眼角下,也有一颗小小的泪痣。

  姜沉鱼一惊之后,忙朝潘方望去,果然,潘方脸色发白,嘴唇轻颤,显见是震惊到了极点。

  颐非挑了挑眉毛道:“你倒是会挑时间,早不来晚不来,偏巧这龙凤羹上来了时来!”

  颐殊道:“有事耽搁来晚了。来人,上酒,我自罚三杯,向诸位贵客谢罪。”

  一旁宫人呈上托盘,她将三杯酒依次饮下,竟是干脆异常,然后才环顾了席上诸人一眼,笑道:“父皇久病缠身,无法出席,故特命我与贵妃前来款待诸位,还望多多见谅。”说完,拿起酒壶将杯斟满,转向赫奕道:“鸿山一别,陛下风采依旧啊。”

  赫奕哈哈一笑,起身回应:“哪里哪里,三年不见,公主竟出落的如此美丽,才是真教人刮目相看。”

  “互相恭维真是令人愉快,就为了这个,也当痛饮三杯。”颐殊举杯又是一口喝干。

  赫奕大悦:“好,好酒量,我最喜欢的就是与善饮之人喝酒了!”说罢也干了三杯。

  颐殊敬完他,转身,走向江晚衣:“这位就是东壁侯么?听闻侯爷医术极高,父皇正盼着你来呢!”

  江晚衣忙起身道:“有劳公主安排时间,好让我为程王诊治。”

  颐殊巧笑道:“就等着侯爷说这句话呢,那我可就安排在今夜晚宴散后,侯爷不要嫌辛苦哦。”说着,又去斟酒。

  江晚衣目露犹豫之色,却见颐殊只倒了小半杯酒,双手捧着端到他面前道:“侯爷等会要为父皇看病,我可不能现在灌醉了你,所以,喝上一口意思一下如何?”

  江晚衣松了口气,他不擅饮酒,正担心她向敬赫奕那样一口气敬自己三杯,当即连忙将酒杯接过来:“多谢公主赐酒。”

  颐殊微微一笑,她只让江晚衣喝一口,自己却依旧是连饮三杯,接着依次走到潘方面前,笑道:“潘将军之名,殊可是久仰了,听闻……”说到这里,声音忽止。

  其实不只是她,在场众人也全部惊了。

  火把的火光跳耀着,映得潘方的脸明明灭灭,深黑如夜的瞳仁里,蕴着惊悸,蕴着悲楚,就那样一直一直凝望着颐殊,然后——流下泪来。

  颐殊呆了片刻后,转头望向江晚衣:“是我说错了什么吗?”

  江晚衣也一脸茫然,他没有见过秦娘,自是不知潘方为何会如此失态。而作为在场者里除了潘方以外唯一的知情人,姜沉鱼却不知自己此时此刻应该如何做。

  这是她第一次看见男人哭。

  毫不顾忌的,当着众人,泪流满面,哭在人前。

  这个男子,在沙场上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有着谁也不及的英勇;却只敢在心上人的茶馆外冒着雨雪一站好多年,明明爱到了极致,怎么也说不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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