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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八


  赫奕表情微变,虽然在笑,却多了几分诡异:“你可知道,这种赌不能随便打。我以前认识一个女孩子,也是跟别人打赌,如果输了,随便对方提什么要求。最后……”

  姜沉鱼截住他的话,“最后那个女孩子就嫁给了赌赢的人是吗?”

  赫奕眨眨眼睛:“原来你知道。”

  姜沉鱼嫣然道:“知道。”

  “那么,你就不怕?”拖出暧昧色彩的强调,恰到好处的停下,赫奕的眼睛,变得越发明亮。

  “为什么要怕?能嫁给宜王,是多少女子梦寐以求的事情?”

  反将一军,赫奕果然无言以对,怔了半天,只好低低的笑了:“有意思,有意思……我果然是上对了船,竟会遇到你这么有趣的小丫头。”

  姜沉鱼看着他笑,慢吞吞地说道:“有趣的事情还有很多,我保证,你绝对会不虚此行。”

  这一趟,不虚此行的人,其实是她。

  若非昭尹派她使程,她几曾能料,自己竟能结识宜国的君主,而且还救了他一命,让他欠下自己这么大的人情?

  借着放焰火,吸引江边的百姓围观,然后又以非常霸道的强权征收银两弄得怨声载道。要知道天下间的事,传的越快、闹的越大的只会是丑闻。所以,敛财是假,传讯是真。当人人都知道宜国君王在使程的官船上时,昭尹再心狠手辣也没用了。他能舍得了二百八十人,还能舍得二千八百人、两万八千人不成?此事传扬越广,要灭口消证就越难。即使他再气再怒,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船只平安出境。

  一场危机就此化为无形。

  恐怕从鬼门关头走了一趟回来的船上众人还不自知。唯一知情的,也只有她自己,和眼前这个看似豪迈不羁,其实八面玲珑的宜王了。

  与他打赌要三个承诺,赢了固然最好,输了也无妨,她的身份一旦曝光,他能怎样,还真的想娶她不成?无论是她求他,还是他求她,两人间的羁绊一旦产生,就不会消逝。这是一枚绝世好棋,如能善加利用,将来必有作为。

  而这样的棋子,在海的那一边,还有很多、很多……

  夜空皓澜,分明是同样的天与地,但这一刻于她而言,一切就都已经不同。

  最起初,她的世界很小很小,只有自己家的院子,然后某一日,无意看见了姬婴,世界便多出一块,围绕着姬婴而转,待得进了宫,便又扩出一片,但终归还是狭隘。

  但是现在,现在她站在船头,临江而立,所有的星光全都照得到她,轻风吹过来,送来两岸的花香。前程未卜,又何尝不是拥有无限可能?只要善加把握这些可能,她就能够拥有最后想要的结局。

  不再害怕了。

  不再迷茫了。

  也不再缩手缩脚。

  这是她的天与地。

  要当谋士,并不意味着她臣服于昭尹,一切起源,只不过是为了让自己过得更好。而听从昭尹的安排前往程国,也并不是真的要帮昭尹成功,只是为了体现自己的价值,以期待站到更高的命运之上。一如她这一刻,救宜王,为的是救下这一船的无辜者,也为自己争取到另一份机缘。

  这样宽广的天与地啊……

  姜沉鱼看着看着,眼中有雾气慢慢的升起。

  冥冥中好像有什么东西就此丢失了,再也找不回来,再也恢复不成原来的样子;但另有一些东西开始升华,仿佛破茧而出的蛹,幻化成了蝴蝶。

  “陛下。”她侧头,“长夜漫漫,要不要与阿虞下一局棋?”

  赫奕笑,眼角弯起,带出三分戏谑三分自得与一分似有若无的宠溺,“我的棋可下的很好哦。”

  姜沉鱼学他的样子笑了笑,“真巧,我也是。”

  夜风轻轻的吹,江水静静的流。

  江边人头攒动,越来越多,抱怨声,哀求声,吵闹声,汇集成了两人下棋时的背景,与空中飞蹿的烟火一起,烙为永恒。

  第二日卯时,当晨曦落到江上时,船夫们抬着一只只箱子上船,排列成行,再打开盖子。

  两眼布满血丝显得有点憔悴的李管事捧着书册禀报道:“昨夜共有三千六百七十九人观看了焰火,并上缴现银。除少部分人还没交齐外,其他共收缴到四千二百零九两银子。已经清点完毕,请姑娘过目。”

  姜沉鱼看着那一箱箱的银子,淡淡一笑。

  倒是与她对弈的赫奕一改之前昏昏欲睡的样子,从座椅上跳起,冲到那些箱子面前,喜道:“很好很好,都收上来了,都是我的……”正要伸手去抱,姜沉鱼使个眼色,船夫们立刻啪啪啪的将盖子又全部盖上了。

  赫奕惊讶地转头道:“这不是给我的么?”

  “谁说是给你的?”

  “可你们明明还欠我四千……”

  姜沉鱼伸手,李管事会意地递上自己的算盘,她伸手拨了拨,边算边道:“我们撞沉了陛下的船,理应赔偿船上货款共四千六百二十六两。但是,陛下现在住在我们的船上,吃我们的用我们的,每日三餐按百两计算,还有点心茶水宵夜,再加五十,至于更换的衣衫鞋袜,和日常所用,马马虎虎再加八十。还要打点侍女的佣金,给下人的赏钱……”

  赫奕急了,忙道:“等等,我为什么要给赏钱?”

  然而姜沉鱼不理他,将算珠拨得飞快,“再加上房费,一天所花共三百一十两,按十五日后到程国算,共计四千六百五十。还有我们送宜王去程国,宜王身份尊贵,当以贵宾价计算,那就再加一千两的旅费。如此一扣除,陛下还需给我们一千二十四两银子呢。我知道陛下现在没钱,没关系,等船到了程国,我们派人跟陛下去驿站取,就不算这自取的车马人工费了。”

  赫奕呆呆地看着她,过了许久,放长吁口气,苦笑道:“我现在就从船上跳下去,还来不来得及?”

  姜沉鱼嫣然:“陛下难道没听说过上船容易下船难么?”

  赫奕伸着手指,朝她点了半天,最后无奈的拍向自己的额头:“你厉害,你厉害,棋下得好,帐也算的精,我算是服了。”一边说着,一边朝船舱走去。

  姜沉鱼唤道:“陛下,棋还没下完呢。”

  “不下了!省的等会若是输了还要给你银子,本王要睡觉去也,谁也不得打搅……”声音渐去渐远,周遭有几个婢女忍不住,笑成一片。

  李管事问道:“姑娘,这些银子要搬到舱底么?”

  “你派几个人,留在此处。待得过了午时后,将这些银子发还给百姓们。”

  “诶?”

  姜沉鱼笑了笑:“不过,不说宜王还的,就说是皇上听闻宜王胡乱收钱的事,所以拨了笔官款补偿他们。”

  “是。”李管家露出明了之色。

  姜沉鱼看着桌上下了一半的棋,其实她和赫奕棋力相当,胶凝一夜也没有分出胜负,再下下去,赫奕也未必会输。但他不再下下去,自然是因为见收到了这么多银子,表示此事已经传扬得很广,性命应该无忧了,所以卖个面子给她离席而去。

  而自己化解了一场杀机,虽然可以推脱为并不知道皇帝要杀赫奕,但无论如何,终归是坏了昭尹大事,所以,用昭尹的名义发这笔钱,替他博取些赞名收买些人心,也算是补救之法。如今正是用人之计,昭尹纵然恼她,也不会对她怎么样。此趟程国若事情能成,他一高兴,也许就不追究了。

  不管怎么样,事情已经做了,人也已经救了,有些事情她可以掌控,但有些事情担虑也没有办法,走一步算一步吧。

  当船只最后行驶到天池镇,镇上一片风平浪静,船员们安然地购物装货时,姜沉鱼望着人来人往、仿佛与平日并无什么不同的埠头,不禁升起一种恍惚感来。

  昨夜那惊心动魄的阴谋,究竟是真实存在过,只不过因为被她破坏而没有发生,还是,仅仅只是敏感多疑的自己凭空想出来的一场虚无?

  无论如何,阳光如此明媚,照在船夫们鼓起的手臂上,闪烁着汗水的光华;照在侍女笑闹的眉眼上,软语娇音悦耳如铃——生命如此美好。

  只要还存在着,就是好的。

  想到这里,她提裙也走下船去,抓了一抔泥土,放入腰间所佩的香囊中。

  彼黍离离,行迈棲棲。

  璧兮璧兮,吾心如噎。

  一愿父母康健,膝下恩逾慈;

  二愿公子平安,欢容长相侍;

  三愿盛世清平,待我归来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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