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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五


  不出我的所料,她果然还是和前世一样,执拗着自己的生活,这丫头是个淡性子,不想官、不想富,只想要个自己的生活。我明白,走了两世,累,她不想再求什么繁华——再繁华有上一世繁华么?她不想再求什么声名——再声名,也终究只是奈何桥上的一跳吧。她只想安安静静的顶着小天地,受着小温暖、看看小景色,守着清水微风,过点小日子。我对她很愧疚,若不是我的手下失职,她也不会失去重新开始的机会,也不会带着上一世已经有些累了的心接着撑下去。可我也很担心,老天不会因为你已经有了一世的记忆而忽略该给你的际遇,该有的还是有,该来的还是来,你这看来最简单平凡的小梦想,能不能实现,还要看老天的意思哩。

  果然,一下子跑出三个少年来。

  方广寺山门边的那株杏花年年开着,开着。春天时灿烂若锦,风一起,半透明的花瓣在阳光中打着旋儿忽忽悠悠的随风洒着落下地。我知道那杏树的来历,是那丫头走时恳请方丈植下的荫祉树,丫头没说,但她的心事我知道,她是想为布衣少年祈福。毕竟,这一世,他是对她最温暖的一个人。布衣少年经常来,有时碰见方丈,双手合什,对着树诵一声佛号,真是宝相庄严,我不由自主的也跟着住了脚,心上起了肃穆。这来往的红尘里,只这一声,响彻云揭。

  布衣少年就在树下呆呆的站着,或摩挲着树皮,或仰头看看那树上的杏花,似乎在想着什么。每年端午,他都会在树枝上缚个五彩丝线,一边缚,一边说:“好好的,平平安安的,你和我都平平安安的”年年如此,缚了五年。

  今年,他却没缚。端午那天,他依旧一个人来了,对着树,站了半天,居然流了泪。我化成一只蜜蜂躲在花蕊上,听他喃喃自语:“杏子,考不上了,你走吧,好好的,出来也没有更好的活路,我也不忍心看你受苦。”然后趴在树上,不管来往的和尚看着,泪水顺着树干流下来,慢慢的渗了进去。

  我可怜他。世上多少痴男信女,痴的什么?执著的什么?三个人当中,他是最为丫头着想的一个,可是……,唉。

  我也曾去探过青衣少年,他慢慢摩挲着他的小乌龟,“我知道她不喜欢我的这个家,又闷又死,我也不愿意呆在这儿,我知道那个跋扈的杨叫我是君木头,若不是她来了,我会一直木吧?她很聪明,能和我看书、说掌故,还能帮我解这个套子——只是她自己不知道,我得瞒她。我喜欢看她笑,喜欢看她低头静眉的那一刻——其实我也知道,她不喜欢当侧室,太委屈她了,可我自己,都在委屈当中啊。当初她怎么就进来了?若不是进来了,对她倒是好的,对我——,不知道,如果她不来,我会怎么样?会像现在这样么?不知道,不能想像。”

  他低了头,隔了隔,“不管怎么说,来了,就是来了,走,真的很难了。这事那事,都很难了。唉,看着她病,我心里也不忍,可是,日子哪是那么随性儿的?她走,往哪儿走?走的了么?”他不言语了,慢慢才说,“十几岁的年纪,谁爱装活死人?看着她,我好像自己也活了,这么着的把她送走,我怎么办?她和他不行了,我再努努力,应该能够得到吧?……”

  至于那个绿衣人,丫头一看见他就皱眉,可偏偏他真的像风一样,到哪儿都缠着她,缠的有时我都抿嘴笑。我悄悄去时,正赶上他在发脾气——

  “哼,死丫头,又烦我!”绿衣少年皱着眉,弹弄着那顶镶了玉石的绿帽子。“我就不信,我赢不了她——越烦我,越要把她从君木头那儿弄过来,凭什么能对他们好就不能对我好?什么叫我府里娇妻美妾?娇的那个和姓君的都一样,属木鱼的,要敲一下才会应一声木头响子。美的那个倒是美,床上也过得去,只是嘛,只是嘛……,嘿嘿,”那个绿人继续弹弄着绿帽子,脸有点红了,“只是不是她。唉,瞧瞧她对听荷,真是好,我也是个人,虽然我爹爹是当朝三品,可见着那样的,也忍不住想贪一贪,谁不想有个一辈子都靠的牢的人?更何况你看她那眼睛,真好像——”他的眼睛有点发直,“好像看得懂你心里,明明精灵却又装模作样,一看见她,禁不住想要挠挠她——我有什么错?谁让我遇上了她?嘿嘿,就是她,就得是她。”

  绿衣少年高兴了,扔了绿帽子,眼睛叽哩骨碌的转着,坐下来又在盘算着什么。我摇摇头,这家伙,肚里的算盘打的既响又快,可那丫头,性子淡,却是倔,似他这么着的,会搅得几人都不会开心吧。

  丫头来了,我眼见她哭的不成样子,我劝她不得。两世也有五十年了,一世一世的波折,她的心,既沧桑又幼稚。沧桑的是世情,幼稚的是感情。对于爱情,她未及触到爱时先有了世情,因为沧桑,未等透明的给她自己和别人机会已经做出了选择。积了两世的尘土,她,真是累啊。

  这四个人,我要笑,苦笑。他或她,她或他,他或他,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有自己想追逐的生活、有自己认为幸福的生活。丫头是不管不顾、一心只想追自己想要的生活,布衣少年是用自己来成全丫头,青衣少年是当然的为丫头安排了生活,而绿衣少年,却是不依不饶的非要为丫头选择生活。

  他们各自以为自己最正确、最有理、最无余地可回转。人的头脑为封闭的皮骨所包括,无法完全相沟通,我也没有办法,这是他们自己该有的劫数,就让他们自己慢慢解吧。

  我继续回守奈何桥,不能再发生这样的错误了,有空我去请月老吃个饭,也探一探,他到底想把她配给谁?

  第四十九章 落落

  日子这么过去了,也没有更好或更坏的迹象。君闻书总在外面奔走,回来便是一身的“烟尘气”他现在连抱怨都没有了,更多的时候就是看着我,似有话说,而终究是一声长叹。君闻书十三的时候像个小老头,整天没有活力,如今十七了,倒觉得有二十七的稳重,不知变化在哪里,就觉得,长大了,有精神了,有担当了。

  我天天也仅仅是收拾收拾他的屋子,打理打理琅声苑的事务。再也没听见临松轩那边有什么动静,我不关心,侍槐也很少回来说,君家的日子如同古井,沉静又沉寂,只是,这沉寂下面,又隐藏着多么汹涌的暗流,正在互相撞击,我那时并不知道。

  虽然很勉强,我还是给荸荠写了信,但还是想办法开解他一番。看着一纸苍白,我心里也觉得无力。君闻书一脸的无奈,我也无奈。他不理解,那就不理解吧。有时我也自己检视对荸荠的感情,到底是什么?想来想去,答案仍然是一个,无关风月。无论两个人的将来是什么,至少,他现在需要人关心。

  日子飞快,我每天都在盼荸荠的回信,这种拉扯比吵架还难熬,我想知道他的消息,他这是怎么了?想想祠堂里他和我说的话,不会是真的吧?应该不是真的——哪怕就是做做朋友也好啊,我从来没和人家谈婚论嫁,真正想想和他过日子,也觉得遥远,似乎我们都是刚届成年的学生,有资格去做,但一切都像空中楼阁。荸荠,哪怕你就是和我做做朋友、聊聊天也好啊,我不放心你,你好不好?你就让我知道你好不好,再不济,我们也曾经认识一场,你好不好?

  秋天又到了,没等到信,倒迎来了君如海的生日。君如海的生日年年过,因君家人情淡,我也窝在琅声苑,这档子事和我无关,没成想,今年却闹得动静挺大,听说是五十大寿,大小姐二小姐都要回来,我也不能不上心了。

  “少爷,老爷五十大寿,您做个衣服?”吃完饭我问他。

  “不用吧,往常的就好了,也不是什么大事。”

  “别,您也是君家的少爷,难得两位小姐和姑少爷都回来,也不能弄的太随便了,好歹也关系着府里的脸面,喜庆的日子,人家都打扮的一身新,您那样子像是没人打理,怕夫人看着心里也不好。”

  君闻书点点头,“也是,省得我娘又得着由子往这边塞人。”

  “来个人也好,二娘也去了,少爷这边是少个管事的。”

  “不是你一直在管么?”

  “我哪行?”我一边收拾着碗筷一边问,“少爷也知道,平素我自己的衣食都是能糊弄则糊弄,管管书、管管花还行,这方面,可是大不在行。”

  “怎么不行?管的挺好不是么?——哎,说起书,今年的新书来了?”

  “来了,都放在书库最外面的架子上了。”

  “真好,又有书看了。这日子,如果没书,真是没法儿过,天天在外面和那些人应酬打交道,也就是回来那一会儿,看看书,我还是觉得自己像个人。”

  我擦着桌子头也不抬,“少爷这是拿书做朋友呢。有时觉得佛家说的好,身体是臭皮囊,为什么臭?因为要碌碌奔走的供养,先是温饱,后是富贵,慢慢的,人就成围着臭皮囊转的真皮囊了——哟!”

  桌上掉了根鱼刺,没留神,扎在无名指上,一小点红血冒了出来。君闻书起身,“怎么这么不小心?”

  “没事儿,一根小鱼刺,也出不了多少血。”

  “算了算了,你旁边去,我来吧。”君闻书就要过来接抹布。

  “可是不敢,”我攥着抹布继续擦着,“我没那么娇气,少爷从小到大是沾过抹布的?让夫人知道了,我还不得挨打?”

  君闻书笑了,“刚还滔滔不绝的说臭皮囊呢,怎么,现在怕臭皮囊痛了?”

  “没有臭皮囊,我也没了,必要的时候,还是要顾一下的。”

  君闻书大笑起来,“横竖都是你的道理。不过,我觉得你说的也不对,人身是臭皮囊,而臭皮囊外面,还有层衣裳,我们要供养的,不止是臭皮囊,更有外面那层衣裳——光是臭皮囊,事情还好解决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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