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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四


  侍卫领命而去,晋思羽抱起她,她舒出一口长气,在他怀里喃喃道:“我刚才以为我要丢命了……”

  “你怎么就没认为自己会被救?”晋思羽俯脸看着她,笑意淡淡,“如果这人是来救你的呢?”

  “救我的?”她瞪大眼,随即一笑,“救我的会把我给扔出去?我倒觉得,八成是你敌人。”

  “哦?”晋思羽将她放在软榻上,“为什么?”

  “你这个身份,不可能没敌人。”她答得简单。

  他出了一会神,才道:“是,从小到大,我经历过一百三十一次暗杀,刺客这东西,对我来说,最司空见惯不过。”

  他语气轻描淡写,她垂下眼睫——如果真的司空见惯从不在意,又怎么会将被暗杀次数记得这么清楚?

  “叫阮郎中来给你处理下吧,瞧你狼狈的。”晋思羽道。

  “大晚上的,也没受伤,不必了。”她摇头,“我受了惊吓,心跳有点急,你让我躺躺,咱们说说闲话就好。”

  “要么我送你回房吧。”

  “你呢?”她看着他,“我倒觉得你更需要休息。”

  “我送你过去,还得回来。”他苦笑道,“有些麻烦事儿。”

  “哦?”

  晋思羽却没有再说什么,眉却轻轻拧起。

  她也不说话,闭目养神,一时书房内只有纸张被风簌簌翻动的声音,半晌晋思羽过来扶她,她抬头对晋思羽笑了笑。

  看见她的笑容,晋思羽怔了怔,一时自己也没有反应过来,一句话脱口而出。

  “我家老四最近有点动作,我心烦……”

  话说出口便觉得不合适,怎么就说了这个,却也收不回,只好苦笑一下。

  她不说话,抬起眼询问的看他,轻轻道,“事情压在心底不好受,你要愿意,把我当个听客也好。”

  “也没什么。”晋思羽想了想,在她身侧坐下来,轻轻握住她的手,道,“我家老四趁我新败,动了我派系的兵部尚书和户部尚书,纠合御史台联名上本,硬生生把他们给罢的罢撤的撤,其中兵部尚书换了我的舅父,我这位舅父,向来偏爱他,大军如今还在前方,谁都知道开春还有战事,征派将领调拨大军事务都掌握在兵部手中,这万一故意作梗,我这里就麻烦了。”

  “你家老四?”她对这个比较亲热的称呼表示疑问。

  晋思羽苦笑一下,“一母同胞的亲弟弟。”

  “那何至于如此?”她道,“户部尚书既然是你亲舅,就算有所偏袒,也不会偏到哪去,不必如此忧心吧。”

  “你不知道。”晋思羽犹豫半晌终于道,“老四和我虽是一母同胞,但是向来不对付,我母后也从不试图撮合我俩和好,在她看来,两个儿子,无论谁得登大宝,她都是太后,两个儿子她都扶植,谁若自己不争气了,她就会放弃谁,转而支持另一个,这也是她多年来在大越后宫屹立不倒的法宝,如今……用到儿子身上。”

  她默然,半晌道:“可怕的皇家……”

  可怕皇家,母不成母,子不成子,兄弟不成兄弟。

  晋思羽苦笑一下,在她身侧躺下,双手枕头,喃喃道:“你看,至亲兄弟,却成你最大拦路石,动也动不得,杀也杀不得,如何是好?”

  她笑了一下——当真动不得杀不得么?当真动不得杀不得,你根本就不会起这个念头了。

  “兄弟不能杀,”她漫不经心翻着手上书,道,“不知好歹的舅舅却是可以动的。”

  晋思羽一怔,回头看她,忽然喷的一笑,道:“胡言乱语,你不知我母家势大,儿子们可以有选择的放弃,兄弟们却是维系家族兴盛的骨干,母后对家族十分维护,动了我舅舅,惹怒母后,连我自己根基也不稳。”

  她还是那个平平淡淡的样子,道:“那简单,让你舅舅失爱于你母后不就得了?”

  晋思羽听她这语气,倒来了兴趣,一个翻身面对她,道:“你可有什么好法子?”

  “法子是没有的。”她懒懒的打着呵欠,“大越皇宫是不是美人如云啊?”

  “什么美人如云。”晋思羽笑起来,“父皇年迈,母后又……严谨,为免伤父皇龙体,宫中多年未选宫妃,现在多半都是老娘娘们了。”

  “是嘛。”她笑道,“宫中太清静,皇后娘娘的心思难免就要多放在朝堂一点。”

  这句话只说了一半,然而晋思羽何等聪明人,顿时明白了她的话意,恍然一拍手道:“还是你们女人了解女人,只是…我舅父也断然不肯去得罪母后啊。”

  “何来得罪?”她道,“既有大战,兵部尚书定然要举荐将领吧?兵部尚书举荐的将领在前方战事有胜,献俘于帝,很正常吧?至于这个俘虏嘛……陛下愿意怎么处置是陛下的事,你说是吧?”

  晋思羽望着她,半晌眼底浮现笑意,道:“大越边界,有几个部族,女子是十分美貌并擅长内媚之术的……”

  她笑而不语。

  “只是将来父皇若真的宠幸这些女子,逼得母后不得不将精力收回后宫并惩戒舅舅,但是母后手段我很知晓,这些只有容貌的女子是无法和她抗衡的,到时……”晋思羽沉吟。

  “到时你再做好人嘛。”她伸了个懒腰,“帝王专宠战俘,说起来总是不太好听的,王爷你忠心为国,发动御史上书谏言也是应该的,到那时,皇帝想必也腻了新人,里外压力一来也会让步,到最后,皇后娘娘想必还承你的情。”

  晋思羽望定她,目光灼灼,半晌忽然倾身,揽她入怀,道:“芍药,我再想不到你竟然会帮我。”

  他这一刻语气诚恳,一贯温雅里带点疏离的感觉散去,颇有几分欣喜与诚挚。

  她在他怀中,姿态慵懒气息微微,含笑玩着他衣领金纽,低低道:“我为什么不会帮你?以前的事我不记得了,我只记得现在你对我还不错,我那么大罪,你也没杀我,可见你还是眷念我的,那么你烦恼,我自然也不愿意见,只是我都是女人想头,也不知道说的对不对。”

  晋思羽低头看着她长长羽睫,浓密的扑闪着,轻俏而乖巧,唇角不禁含了笑,轻轻抚着她长发,道:“不管对不对,有这份心,便是我莫大欢喜。

  她抬头看他,笑吟吟道:“那我以后天天给你出主意,出一堆馊主意。”

  他忍不住哈哈大笑,亲昵的一捏她鼻尖,突然道:“芍药,阮郎中说你脑伤淤血已散,记忆若是一时不能回来,只怕以后也难说什么时候能想起,也许三五天,更有可能是很多年,你如今孑然一身,身体羸弱,还是让我照顾你吧。”

  还是让我照顾你吧。

  话说得宛转,意思却分明,她沉默着,唇角一抹浅浅笑意,道:“你愿意相信我?”

  晋思羽一笑,道:“你也感觉到这浦园特别的壁垒森严了是吧?不要多心,不是针对你,我是堂堂皇子,天潢贵胄,我所在的地方,总是要步步防卫时时小心的,这也是要保护好你嘛。”

  她笑了笑,倾身的靠向他,不发一言,他揽着她,眼神里绽出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软。

  那般排山倒海的疑心,在日复一日的无数试探中渐渐被削薄,他的无数布置考验在她面前从来都落空,到得如今再要怀疑她都不容易。

  曾经疑过她是那个人,然而她没有拼死救华琼,没有下手动克烈,甚至克烈还在一天天好转,她的欣喜写在眉间,她是真相信了他的话。

  而天盛那边传来的消息,已经为魏知举行了葬礼,三军致哀,圣旨慰抚,他派人去偷偷掘了墓,墓中尸首齐会,取了一截骨头请巫师测骨,得出的年龄确实和魏知一样。

  而传闻中的魏知,和这温柔轻俏女子,实在太多差异,那是个温和在表凌厉在骨的少年,态度和蔼疏离,行事却如霹雳雷霆,千斤沟他与魏知匆匆一面,留下的确实是这个印象。

  有时候他想,自己是不是太多疑,想法太荒唐,这女子虽然出色,但和传闻中那无双国士少年英杰还相差甚远。

  一个失去记忆和武功的天盛战俘而已,纳为怀中人天经地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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