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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七


  宁弈却只扶着墙,仔细听外间声音,刚才没办法靠近外殿大门,紧急中被逼入这个偏殿,现在这偏殿没有窗户,唯一的门户已经关死,毒没能让对方完全失去战斗力,他们杀了七人还有五人,还是武功较高的,此刻形势,已经糟到不能再糟。

  外间吵了一阵,也安静了下来,想么知道他们跑不掉,又挂心自己的毒,暂时试图调息逼毒了。

  空气中有种紧张的沉静,沉沉压在人的心头。

  半晌宁弈扶墙坐下来,对凤知微招了招手,“来,坐。”

  凤知微笑笑,过去,找了些旧布幔堆在一起,点着了,和宁弈两人坐在火堆前烤火。

  两人都是人杰,事到临头都有常人不及的镇静,就着渐渐喧腾的火焰,听着似有若无的淅沥沥雨声,被火光映得微红的脸上,都有凛然不惊的神情。

  半晌凤知微道:“宁弈。”

  “嗯。”

  “我们这次运气不太好。”凤知微咳嗽几声,悄悄抹掉嘴角咳出的一丝鲜血,侧首冲宁弈微笑,“可能要死在这里了。”

  她那样冲宁弈笑着,却觉得笑容也快渐渐僵在了脸上,心跳擂鼓似的忽紧忽松,手指在不住颤抖,眼前一阵阵发黑,所有的骨节都似在慢慢散架,两日两夜奔波劳累极度紧张,受了内伤一直没法休息,她知道自己已经心力交瘁强弩之末,更糟的是,体内一直很稳定的燥热之流,隐约有不稳窜动之势,那种感觉就像沉寂已久的火山,只等下一刻的轰然爆发。

  她是真的快死了吧……累死的。

  隐约听见宁弈低低“唔”了一声,道:“非战之罪。”

  “是啊。”凤知微疲乏的垂下眼睫,觉得眼皮重似千钧,栓了无数大铁球,“只是我被你传染了倒霉而已。”

  “我倒觉得我是被你害的。”宁弈一步不让。

  凤知微没力气斗嘴,懒洋洋道:“哦……”

  手背突然一痛,是宁弈突然伸手过来狠狠捏她,“知微,别睡,别睡。”

  凤知微无声的笑了一下,忽听宁弈问她:“你为什么要赶来救我?”

  凤知微累得不想回答,宁弈却在不住掐她,“说话!你敢不回答本王问话?你是真的想来救我还是别有目的?你那天为什么要套我的话?你到底知道了什么?”

  这男人好吵……凤知微用此刻无比迟钝的思维想着宁弈那些问题,只觉得脑子越想越打结,砰一声栽倒在宁弈怀里,呢喃道:“……都是些蠢问题……”

  宁弈抱住她,一瞬间脑中也是一晕,他开始以为是自己也是累的,随即又以为被凤知微撞的,鼻端却突然嗅到一点奇异的味道,他怔了怔恍然大悟。

  那群江湖人,在门外熏毒香了!

  凤知微久战精疲力竭,先着了道儿,他关切凤知微,眼睛又不方便,也没有察觉。

  此时他也觉得体内疲乏一瞬间全部涌了上来,那些一直细碎着切割着内腑的疼痛汹涌而来,他窒了窒呼吸,眉梢眼角透出淡青之色。

  自己……也快不成了吧……

  揽紧怀中凤知微,她细瘦的身子在怀中小小一团,像个孩子,有些软润的部位触着他,温温软软,令人联想到世间一切的粉嫩和旖旎,此刻他却完全没有了绮思,只想将她紧紧抱在怀中,就这么坐下去,至路途的尽头。

  也许是该不甘心的,一腔雄心,王图霸业。却折戟于这暨阳山一座废寺之中,何其的荒唐,然而真到了这样的境地,似乎也提不起劲来懊恼或不甘,仿佛这样的安宁和静谧也很难得,便是这样的结束,也不是不可以接受。

  他渐渐的垂下眼去,不再试图弄醒凤知微,修长的手指一颤,榈在了她的眉睫。

  眉睫凝着些微的汗,像晨间花上的露,火光毕剥着淡下去,夜雨声听来忽远忽近,有丝丝缕缕的雨雾,从残破的墙缝间迤逦进来。

  ……恍惚间突然似乎遥遥有乐曲之声响起,是萧声。

  清越,苍凉,空灵而渺远的萧,自长天悠悠而来,自银河垂挂而下,明光一线,万里清音,刹那间渡越云山沧海,直入人心。

  一曲《江山梦》。

  梦中江山,江山如梦,多少年心事如许,一生里豪情谁掷,纵金戈铁马银瓶乍破,不过是百年富贵终归黄土,霸业皇图,湮于身后,四海孤独,晚来风歇。

  宁弈一片混沌的脑海,随着萧声的接近,渐渐清醒,如被天神之手,拨去暗昧云雾。

  怀中的凤知微,也突然动了动。

  宁弈低下头,轻轻拍她的肩,“知微,醒醒,你听。”

  凤知微在他怀中挣扎着,支着头闭着眼听那箫声,她微微耸起的肩单薄如冬日蝶翼,似乎两日间又瘦了许多,宁弈觉得自己的掌心覆于其上,都觉得疼痛咯手。

  萧声越发近了几分,那萧声中似乎有几分神异超拔力量,外间的人们也似乎停了手,起了一阵惊慌的骚动。

  凤知微抬起头来,和宁弈对望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见一抹喜色。

  此时两人还是没有力气,只得静静互相依靠着,凝神听那一抹箫音,夜雨笼罩下的古寺静谧无声,火光残冷细雨幽幽,他们在幽深大殿里氤氲的淡雾中席地而坐,被夜露濡湿的袍角缓缓散开。

  突然都觉得心中安详,万事不萦于怀,不止这江山不过一梦,这世间种种,人间苦恨,万丈雄心,无限谜团,都似可在这一刻洒脱抛却,换一回大笑而去,撒手红尘。

  凤知微没有发觉自己靠宁弈很近。

  宁弈没有发觉自己扶着她肩。

  一生里最安静的时刻,一生至此,卸下心防最接近的距离。

  半晌宁弈轻轻道:“这曲潇洒中有清贵之气,苍凉中有睥睨之态,绝非普通江湖人物能为。”

  凤知微“嗯”了一声,“真是令人神往的人物。”

  两人望着那方向,等着那人近前来一睹庐山真面,却听见更近处忽有长啸声起,穿云裂石,劈空惊电,刹那近前!

  箫声戛然而止,竟然不再靠近。

  殿内两人一惊,宁弈听着那啸声,眼中突然爆出更浓的喜色。

  那啸声起初还在远处,刹那便至,随即外殿便是一阵惊呼,凤知微隐约听见那个声音刺耳的领头人惊慌的道,“天战……”

  他一句未完,突然一声惨呼,紧接着便是重重的“砰”的一声,撞在偏殿的门上,震得整个殿都似乎晃了晃,半晌,有鲜红粘腻的血流,蛇般从门下的缝隙里缓缓流了进来。

  凤知微看着那血流,想着那领头人的武功,觉得自己就算是全盛时期也未必是对手,眼前来人,却一个照面便要了他性命,真是了得。

  想到那句“天战”,心中又是一动——天战世家?执掌江湖牛耳,稳控黑白两道多年的战氏?

  这个家族,在江湖中隐然已是神般存在,难怪外面的人那么惊慌,可这个家族的人,号称皇族之后,和朝廷中人向来没瓜葛,怎么会为了他们出手?

  看宁弈那样子,明明是认得的,是谁?

  还有那吹萧之人,为什么听见这天战世家中人的啸声,便不再过来?

  凤知微正要出门去看看是谁,忽听又是一阵衣袂带风声响,在殿外的那个天战中人,听见那不断接近的衣袂带风声,忽然低低冷哼一声,随即便无声音。

  紧接着便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嗓音。

  “在这里么?进来看看!”

  又听见另一个熟悉到要死的声音,夹杂着点咀嚼的声音,冷冷道:“吵,臭!”

  凤知微砰一下就撞在了半拉开的殿门上。

  赫连铮,顾南衣!

  真是的!要么一个都不来,要来全部死出来!

  凤知微含着眼泪,回首向着宁弈,轻轻的笑起来。

  ***

  赫连铮见到凤知微的时候,张大嘴,“呃啊”一声,没话了。

  顾少爷停下永远都在吃胡桃的嘴,将胡桃顺手塞在一边赫连铮张大的嘴里,唰一下以神速飘了过来,一把将凤知微抓过去,上上下下摸了一遍。

  然后从身上上上下下摸了一大把药丸子,蚕豆似的塞在凤知微嘴里,不允许她发表任何意见。

  楚王殿下就比较可怜了,没人问,还得去解救差点被胡桃噎死的赫连铮。

  赫连铮缓过气来大骂:“你个路痴,要不是我你能找到这里?过河拆桥!无耻!”

  顾少爷根本不会将别人的话听在耳中,骂人这件事他毫无概念。

  “有治眼睛的药么?”凤知微半晌才咽下那些乱七八糟的,指指宁弈,宁弈淡淡道:“不用问他,他还没这本事。”

  顾少爷袖着手,摸着胡桃,对殿下的挑衅完全的没反应。

  凤知微看见门边那领头汉子的尸体旁有一个小瓷瓶,写着“长息香解药”,估计便是先前他们中的那毒香解药,看端端正正放在那里的样子,是被那天战世家的人搜出来准备给他们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顾南衣赫连铮一来,这个战氏中人也避开了。

  凤知微隐隐觉得从萧声开始到刚才得救的这段时间内,发生的事有那么点不寻常,很明显,吹萧者避开天战世家,天战中人避开顾南衣——这就很有意思了。

  当然现在这个意思研究不出来,因为顾小呆不会回答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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