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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


  这一日并无大事,到了夜间,宫婢端上铜盆来服侍皇帝洗脚。皇帝摆了摆手,叫殿内诸人皆下去了。定权见他如此,知道他有话要说,遂自己走上前去,蹲跪了下来,将手伸入盆中,轻轻为皇帝揉搓双足。他从未曾做过此等事情,此刻强忍着心中不适,只等着皇帝开口发话。皇帝亦是低头瞧他,见他这样,倒似有几分动容,遂伸过手去轻轻摸了摸他的鬓发。定权不料皇帝突然如此,头一个念头竟是想偏首避开,死死才忍住了不动。忽而想起阿宝那日的动作,这才明白她竟是在全力防备着自己。正在思量间,只听头顶皇帝开口叹道:“这一头好头发,就跟你母后一模一样。”

  皇帝绝少提起先皇后,定权听了,不由暗暗大吃了一惊,方不知如何作答,又闻皇帝道:“今年因为朕病了,你也没能去拜祭,等过了这几日再补上吧。”定权低低答了一声:“谢父皇。”只是低头看着盆沿,皇帝瞧不见他脸上神色,咳了一声又道:“你舅舅那边仗打得不顺,你可知道了?”定权答道:“是。”皇帝道:“你舅舅那人,堪称国朝之长城,韬韫儒墨又能挑刀走戟,是不世出的国器。此战久而不决,定是前方有所羁绊,所以你也不必着急。”定权无言以对,只得又道:“是。”皇帝笑道:“太子在朕面前还是拘谨得很。”定权勉强笑答:“儿臣不敢。”皇帝又问道:“不敢什么?是不敢拘谨还是不敢不拘谨?”定权取过手巾,帮皇帝拭干了双足,又扶他躺下,方跪在床边道:“儿臣是不敢妄议未知,惹得父皇生气。”

  皇帝叹了一声,用手轻轻拍了拍床沿道:“你坐过来吧。”定权笑道:“儿臣跪着就好,也好和父皇说话。”皇帝抬首瞧了瞧帐顶,道:“你也许久没见你舅舅了吧。”定权道:“也有四五年未曾见了。”皇帝道:“你舅舅倒是一直挂念着你的事情。”望了定权一眼,见他面色如常,方接着道:“太子妃殁了也有一年多了,你也是快二十岁的人了,总没有正妃也不是个事情,不单朕着急,你舅舅也在替你着急。他已经给朕上过两回奏疏,说到要为你再选妃的事情。”定权笑道:“这都是儿臣不孝,又让父皇操心。只是顾大人是边臣,妄议内宫的事情,怕是不甚妥当的。”皇帝道:“你能明白这个,朕心甚慰。只是你是他的亲外甥,他来说也是情理内的事情。朕总是给你留着心的,免得国舅又说朕心里没有你这个太子。”定权听了,忙退后连连叩首道:“若是顾大人有这样的心思,儿臣在这里为顾大人请罪。若是儿臣存了这样的心思,不敢求父皇宽赦,只求父皇治罪。”皇帝笑道:“朕只是这么说一下,你又何必多心,快起来吧。你也可以跟你舅舅常写写信,自家甥舅,不要疏远了才好。”定权答应了一声,见皇帝面有倦色,方起身帮皇帝盖好被子,又唤了宫女进来,这才退了出去。到了殿外,叫晚风一吹,方发觉内里中衣,已经被冷汗湿透了。

  定权回到东宫,那内侍将书交给他,回道:“是詹事府送来的。”定权道:“哦,是什么人?”内侍答道:“是穿绿的,想是府丞,年纪不大的样子。”定权随意翻了翻,见只是寻常的经书,不过版本别致些,便道:“是我几日前叫他们找的。他还说什么了?”那内侍想了想,将许昌平的话又说了一遍,定权点了点头道:“孤知道了,你下去吧。”见他走了,定权又从袖中取出了那只符袋,瞧了一眼,微微皱了皱眉,忽而发狠将烛台扫落到地上,整个殿阁中只是咣当当一片巨响,那内侍忙又进来察看,定权笑道:“不小心带倒了,你去换一盏过来吧。”

  又过了两三日,皇帝已渐大安,定权便也辞出了宫去。未及回府,便先去了许府,向许昌平问得了事情来龙去脉。许昌平只道:“臣也是怕殿下有事,才去的东宫。”定权道:“孤知道大人一片真心,在此先谢过了。”许昌平忙道不敢,又问道:“那晚来的姑娘是殿下身边的人?”定权笑道:“是。”许昌平道:“这位姑娘冰雪聪明,方领会了殿下的意思。”定权笑道:“她是聪颖得很。”见许昌平面色犹疑,又道:“大人有话不妨直说。”许昌平道:“臣原本不该僭越说这般话,只是听她说端五当日,殿下还曾携她到了臣宅,她才一路寻了过来。想是殿下于她,亦是爱幸得紧……”定权听到此处,打断笑道:“孤知道大人的意思了,大人放心好了。”许昌平揖道:“臣惭愧。”定权道:“大人俱是为了孤好,孤又如何不知?”

  定权回府后,先沐浴更衣,又一觉睡到了下午,起来后方觉神清气爽。阿宝帮他穿上鞋子,见他只是似笑非笑望着自己,心中倒也知道了大概。起身后立在一旁,果然听见定权问道:“我不在的日子里,你的字写得怎么样了?”阿宝轻声答道:“奴婢没有写。”定权微微一笑道:“怎么不练了?还是你早就不用练了?”阿宝抬头望他,见他虽语气霁和,却是满面诡戾的神情,自己许久未见过他这般模样,不由硬生生打了个冷战。定权慢慢踱到她身边,仿似不相识般的前后打量了她半晌。阿宝只觉他目光如冰刀一般,刮在身上是又疼又冷,忽而膝弯一痛,却已经被定权一脚踹跪在了地上。定权轻轻摇了摇手中折扇,望着她冷笑道:“跪好了,孤要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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