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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定权“哼”了一声,道:“生于深宫,长于妇人之手,说的便是孤这样的人。我连京师都不曾出过,何况那种边陲重镇?”

  许昌平见他面色悻悻,也自悔失言,咳了一声接着说道:“先帝崩后前几年,陛下之所以不立即以齐王为嫡,便是顾忌于此。待陛下慢慢分了国舅兵权,殿下又已长成。如今国舅北面抗虏,陛下亦知不可自毁长城,且将军在外,殿下留京,陛下欲以殿下束将军;而将军欲以殿下抗陛下,两下里还互有顾忌,互有倚靠。只是臣冒死说句族灭的话,终有一日,虏祸既平,顾将军功到奇伟,即为罪名。天地虽广阔,可何处有避秦的地方?国舅有事,殿下你又该如何自处?殿下能用的时间,不过是这几年而已。这一点,想必殿下心知肚明,皇上亦洞若观火。殿下如今要做的,便是尽力与国舅撇清关系,万不可授人以柄。亦要暗中知会国舅,教他所有奏报,只报于上,且只言虏事,万不可与殿下有关;复要远离一切朝臣,好教陛下安心。如此一来,面子上清楚了,一切就好说了。殿下与将军是甥舅,殿下想倚借将军时,一纸家书而已。只是长州去国甚远,京师又为禁卫二军拱璧,这几年殿下要早作打算。”

  定权平素脑海里电光石火一瞬而过的几个念头,此刻竟被这个七品小吏明明白白点了出来,只觉得两太阳穴突突直跳,咬牙笑道:“大人说的果真都是诛族的话,大人就真信了孤这府上诸人,就真信了孤?”

  许昌平笑道:“这正是臣接下来要说的。臣深知六部地方,皆有殿下旧臣。只是殿下今后必当如邻渊履冰,不可随意轻信半人。凡事务须明察暗访,躬亲思量,便是臣今日这番话,也请殿下仔细思量,然后决定取舍。殿下这府门之中,亦要铁桶一般,流不出半句闲言碎语方好。

  “陛下最忌的,便是殿下在朝结党,殿下万万小心。臣送殿下八字,不胶不离,不黏不脱,这才是殿下对臣下当有的态度。去岁李氏一案,实实是犯了陛下大忌。君父且在,臣子便如此,陛下怎不心惊?臣亦知殿下深有苦衷,且李柏舟其人,若不除,迟早为殿下大患。只是如此,父子间芥蒂愈演愈深,初为疥藓,终成心腹。李氏一位空缺至今,臣妄测殿下心中想的是张大人。张大人拾阶而上,本是常理,只是如是一来,陛下那里,殿下便不想给自己留两分回旋的余地了吗?张大人乃明理之人,殿下同他好好分说,他定能明白。殿下不妨往后退一分,推个不相干的人上去罢了,如是臣想齐王亦会妥协。则李氏一事,说到底得利的还是殿下。

  “再说这交赵王一事。臣深知齐王赵王是嫡亲兄弟,虽说疏不间亲,但这世事也有反转的时候,人心又是世上最易变幻的东西,虽兄弟父子,倾心相爱者,又有几家?赵王年少,今年不过十五岁。储君为殿下,陛下爱重的又是齐王,天下于他,并无半分干系。殿下今后不宜再以寇仇视之,可时时在陛下面前施以美言,私下也多加亲善,再教一干人等诱之以帝位。阔其土,广其封,年少而居高位,能不为权位所动者微乎其微。即便他不为所动,所谓积毁销骨,此言从来非虚,齐王与他亦必生嫌隙。则其势各减半,殿下方好一一破之。

  “殿下所有,乃是本朝嫡长的正统名位和国舅手中的数万雄兵。齐王所有,不过陛下一己之私爱。殿下若能审时度势,因势利导,则数载之后,登危楼而览朔漠,臣愿随殿下前往。”

  许昌平说到此处,方起身将手深深一拱,道:“臣皆肺腑之言,望殿下明察。”

  定权眉心轻轻抽搐了两下,方吐出一句话来:“大人何所求?衣紫服朱?还是垂名后世?”

  许昌平笑道:“臣不爱朱紫之色,只爱身上这身绿袍;亦不想留名汗青,还要遭后世品评。”

  定权笑道:“世人之心本非如此,许大人休怪孤多虑。大人不说缘由,孤如何能相信大人。大人既口称皆是为孤,则不妨开诚布公,置腹推心。”

  许昌平只是默坐着饮茶,那茶水早凉,他抬眼望着定权,见他极是清秀的一张面孔上虽然笑着,可一双黑黝黝的瞳人中却是冰凉的,半边脸叫窗外夕阳映得血红,半边脸却笼在屋内的阴影中。他暗暗思忖,这张面庞要是真心笑出来,不知该如何教人如沐春风,可是现在这样子看去,便同看鬼一样,只是心底发凉。他若是个闲散宗室,此刻便可以拥美唱和,设酒飨客;若是个平常士子,此刻便可踏青走马,结社会友;若只是个市井小民,此刻也可与闾里相聚,斗鸡弄狗。可他偏偏生在这帝王家,不满二十岁的人,只能在这满院紧闭的残阳之中,带着没有半分笑意的笑脸,小心翼翼地防备着身边的每一个人。许昌平终是叹了口气,轻轻问道:“殿下可是有过一个嫡亲妹妹,封号咸宁公主,续齿为定,闺字讳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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