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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四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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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都 芸儿一示意,绿萝和紫藤拉起我就往竹林后面跑,我知道那里是前几日我让她们准备的藏身之所,本是为了储藏梅子酒用的酒窖,现在用来藏身最合适不过了。我们四个人栖身在此,漆黑一片,绿萝摸索着用火石子点亮墙壁上凿出的洞孔里放着的油灯,借着光亮,这十米左右的酒窑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桌椅被褥还有厚厚的毛毯,食盒里还有可以充饥的糕点,角落里还放着一个水缸。 四下里静静的,我们面面相觑,有些担心,不知道玲玲和她的相公能不能应付那些叛军的盘问,也不知道外面情形如何。心里有些烦躁,又有些紧张。 不知过了多久,听得有步子临近了,细细碎碎的。 接着是轻轻地拍掌,三声,是玲玲。这是我们约好的,紧接着,顶上微微被掀开一个小缝,玲玲探着头说:“没事了,盘查了一番,搜了些碎银子和厨房里的吃食骂了几句就走了。” 芸儿蹬着梯子第一个上去,绿萝刚待要起身。 忽然听到玲玲的惊呼,接着是一个男人的大笑,一时间上边好像聚了很多人,听得一个男人的声音说:“我说这园子里有古怪,你们还不信,这点儿小把戏能骗得了爷!” 我心中暗叫不好,一下吹灭了油灯,暗暗拉了绿萝和紫藤的手,耳语道:“万事不可出头,我们不能全被俘了去。” 然后摸到梯子边上,紧紧扶着梯子。 只听上边玲玲的哭音,芸儿似乎在解释着什么,那个男人的声音又起:“去看看,下边还有没有别人?” 我心里一横,蹬着梯子爬了上去。我心里知道,这洞口极小,从上面向下看是看不到角落里藏着的一两个人的。 我麻利地爬上来然后故作镇静地轻轻掸了掸土。眼光一扫,看到跌落一边、满脸泪痕、悔恨不已的玲玲,还有呆立一旁的芸儿,盯了芸儿一眼,眼神交汇,她已经明白我的意思了。我抬起头,十几个腰挎弯刀、身穿铠甲的胡族军士,在我举目的一瞬也在打量着我。 “头儿,这小娘子长得真水灵,一会儿赏了我吧!”其中一个小眼横肉的黑脸军士对那个看似领头的人说道。 “问清了再说,急什么!”那领头人瞪了一眼,目光打量着我,像是在猜度我的身份。“那屋里的古琴你可会弹?” 不知他所问何意,只得如实以对,我点了点头。 只见那小眼的黑脸军士有些失望,那领头的军士目光如炬,“算你造化,带上你的琴,随我们去洛阳,走运的话能为大燕皇帝献艺。” 在微微一怔中,又见他冷笑一声,马鞭指向芸儿和玲玲说道:“她们两个赏了你们,完事也带回军营。” 还没反应过来,有人就过来拽起我就往外走,身后随即听到芸儿与玲玲的哭声和衣帛撕碎的声音。 我挣扎着,脱口喊道:“慢着,她们也是——” 前边的领头人停下问:“是什么?” “她们都善舞,曾在兴庆宫里献过艺。”我猜安禄山在长安除了搜集钱财珠宝,定是还要网罗一批能歌擅舞之人,以备他伪朝廷的场面之需。 “哦,”那人用马鞭托起我的脸,细细端详,几分玩味,“你可知骗我的下场比她们更惨?” 仰起头,对上他的目光,决绝又有些无奈,“知道。” “哈哈!”一阵放肆的狂笑,“你们,放手,这几个留着。” 我回过身,衣衫不整的玲玲扑进了我的怀里,放声痛哭,芸儿几步上前,惊恐地看着我。这是我第一次在芸儿的眼里看到了慌张。 随即,我们都被带走了,在静莲苑的大门口看到已被砍伤倒在血波中的玲玲的相公,玲玲一下子昏了过去。 我们与一群艺人一起被押解着由长安赶往洛阳。 一路之上,步履蹒跚,风餐露宿。我和芸儿、玲玲紧紧相偎,玲玲大大的眼睛满是血丝,空洞无神,总是低低抽泣。我们一直在旁宽慰,希望他的相公只是负伤而没有一刀毙命。 同行的艺人中有一个叫雷海清的乐工,我们从他口中得知,此时安禄山已在洛阳登基,国号大燕,所以命令进驻长安的燕军搜求玄宗的歌舞、杂技、舞马、犀牛,把搜掠的宫嫔、乐工、骑士押送到洛阳,用以在东都宴会众伪官。 断情 大地茫茫一片黑暗,只能凭借从天空中微微闪烁的几缕星光才能看到身边的人影。 野地中宿营,我与芸儿、玲玲缩成一团,紧紧相拥,用体温相互取暖,身上的衣袍早已破旧肮脏不堪,零乱的长发夹杂着尘土与草叶,有些发痒。 一同从长安押解的艺人,有些体弱的因为风寒、惊吓和劳碌,染病不起。而一经染病的人就会被燕军拖出队伍,一刀下去,做了荒原野鬼。 出发时的三百多人,如今已经去了几十人。剩下的众人都是混混沌沌,表情茫然,不知前路如何。只有那个叫雷海清的乐工,怀里抱着一把琵琶从不离身,却从没有见他拨动过琴弦,时常用自己破旧的袍袖轻轻擦拭,目光中满是痛楚和隐忍。这样的神情,一定也是战乱中失去亲人饱尝离别之恨。 每天只发一块又硬又冷的胡饼充饥,常常两三天都喝不上水,有时候只能以路上的一捧积雪解渴。 身体的痛苦可以咬牙扛着,而精神上的折磨更让人面临崩溃。 玲玲经常会在夜深时低低抽泣,离开静莲苑时,她的孩子刚刚两岁,老母亲还有身负重伤的相公,怎不让她痛彻心扉,伤心欲绝。 每每见到她如此伤心,我也会自然想起适儿、想起李豫,不知道他们是否安好。心中的牵挂与思念就像染上毒瘾,时时发作,一次比一次汹涌。 拥着玲玲,我不断地重复:“要坚强,要活下去,为了孩子,为了团聚。” 玲玲以一双失去往日神采的大眼睛凄楚地看着我:“能吗?我们能有那一天吗?” 我用力地点点头,给自己也给玲玲坚定的信念,“一定会有重逢的那天。” 这场战乱让大唐受到沉重的打击,两京沦陷,生灵涂炭,国土丧失。目之所及,满是疮痍。横在路边的尸首,走散的老人孩子,衣不蔽体的疯癫妇人,还有断臂伤残的军士。 安禄山的铁骑虽然凶悍善战,战事也呈现出一边倒的态势,尽管如此我仍然畅想各级官员与百姓在经历了最初的迟疑与茫然之后,觉醒后的大唐军民定然会奋起抗战、保家卫国的。毕竟这是百姓心中的理想社会,物华人和,大唐是在辉煌的顶点如烟花般骤然下落的,所以自发的、有组织的各种抵抗一定会接踵而来,众志成城,定可以用自己的力量换来大唐的起死回生。 “李豫、适儿,你们在哪儿?”我心里默默地呼唤,伴着圣驾,应该是安全的。然而一想到逃往蜀地的玄宗与贵妃,心中更是无限凄凉。风华绝代的贵妃玉环此次定是葬身马嵬了,而开创开元盛世的玄宗终是未能保全自己的英名,丢了皇位,失了佳人,再回到长安时,只能是残烛之年的孤独老人。 而我,这场战乱中,哪里才是我的归宿?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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