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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八


  在辽城,大年初一有听大戏的习俗。有钱的人家会请个戏班子在家里搭台唱戏,一般的市井百姓会花上几个钱到茶楼听上几段。

  当然,东临王府属于有钱的人家。

  戏台搭在花园水池旁,由简单实用的木檩条组装而成。座位沿着水池相向摆放。按规矩一侧坐官员,一侧坐家眷。

  前来听戏的人倒是不少,都是盛装出席,一派过年的喜庆气氛。

  萧楼黑袍玉带,气度华然地坐在主座,辽城的官员挨着他顺次坐下。

  发现南宫晋没有来,我暗自高兴了一下。而被洛施姐妹情深地拉到她身边坐,我又暗自沮丧了一下。等我发现被一干官员的家眷包围之后,就更加沮丧了。

  红衣大婶问:"王妃,这位俊俏的姑娘是?"

  洛施笑道:"是王爷的一位朋友。"

  "哦?"

  这一个带着疑问语气的字,充满着八卦的意味和胡思乱想的氛围。

  我急忙道:"我叫烟洛,是王爷一位朋友的朋友。"

  抬眼便见洛施笑意融融地看着我,那眼神让我无端一冷。

  戏还是老戏码,没有新意,听得我昏昏欲睡。

  却突然听到一声尖叫,睁大眼睛便看到原本在台上唱戏的戏子瞬间变身成手握钢刀面无表情十分称职的杀手,兵分两路,分别攻向两侧。萧楼那一侧倒是好说,萧楼的回雪剑法名扬天下,身边又不乏武将和贴身护卫。倒是我们这边,都是手无寸铁的无知妇孺,与另一边隔了一湾池塘,逃生无门,除了尖叫就是尖叫。

  我勉强用三脚猫的功夫帮这帮只顾叫喊的女人们抵挡了几下,却悲哀地发现成功地吸引了杀手们的注意力,多把钢刀冲我而来。

  抬腿踢开迎面的钢刀,突觉左肩一凉,刺痛感紧随而至。

  我恶狠狠地瞪着那杀手,却见他身子一软,瞪大眼睛倒了下去。而他身后,萧楼踏水而来,黑衣肃立,手握染血的断念剑,眼神冰冷地看着我。

  不过就是一瞬间的事情,我们对视不过片刻便被四面而来的钢刀分开。我似乎听到他说了句"小心",又似乎没有,他的声音被风声吹散在我的幻觉中。

  因为是新年,府里的侍卫大半都回家过年了,加上一干手无寸铁的妇孺和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不得不说,不管杀手的目标是谁,都很会挑选时机。

  杀手这个行当真不容易,都不过年的。

  显然杀手也是分档次的,比如说我面对的这个,档次肯定不低,招式连贯,出招迅速。几个回合走下来,我已经汗流浃背,动作渐渐慢了下来。

  转身慢了半步,背上又挨了一下。

  我彻底怒了,大喊了一声,"萧楼!"

  离我不远正在力战四名杀手的那抹黑影向我看来,那眉眼之间硬挺的线条有一瞬间的柔和,断念剑在空中划出美丽的弧线,伴着血光飞溅,那四个人一齐倒下。

  我突然明白了,杀他们对萧楼而言不过是挥手之间的事情。他与他们纠缠这么久,是想弄清楚这帮杀手的目的。

  真是一点都含糊不得的孩子。

  然而,就在萧楼要过来帮我的时候,我们都听到了洛施的一声惨叫,"王爷!"

  这一切发生得很快,但仿佛被谁刻意放慢动作一般,在我眼前慢慢地呈现。我相信,这是冥冥之中要让我明白一些什么。

  萧楼身形骤然顿住,我没有去看洛施到底发生了什么,我用最后的气力挡开了杀手的刀,却挡不住他侧身飞起的一脚,在我跌入池塘的时候,我看到的只是萧楼奔向洛施的背影。当冰冷的池水浸透我的身体的时候,那种温度就像萧楼看我的眼神一般,寒冷刺骨。

  我不知道自己这次是不是成功地向阎王他老人家报到了,若是那样,奈何桥上的孟婆汤我一定要喝上一大碗,忘了这一世的荒唐人生。如果能忘记痛苦,那曾经短暂的快乐我愿意舍弃。

  以前听爹爹说,地狱分好几层,每一层都有不一样的刑罚用来惩治生前犯过错的人。我想我是下了地狱,受的还是火刑,烧得我五脏六腑颠三倒四地疼,似乎生吞了一个大火球一般。全身都是湿漉漉的,好像浸在了自己的汗水中。

  依稀听得有人低低地说话,好像是"高烧不退,伤口发炎"之类的。

  又有人撬开我的嘴巴,灌了很苦的汤水给我喝。

  原来我还没有死成,有大夫在诊治我。

  至于我到底想不想死这么高深的问题,实在不适合一个病人去思考。

  于是我假装思考了一下,决定还是昏睡过去吧。

  再次醒来的时候,便看到小花在我的床边睡着了,除此之外房间里没有其他人。

  于是我很傻地问了自己一个问题:如果换了景溯,他是会救我还是会救他的王妃呢?

  萧楼选择了洛施,和多年前他做出的选择如出一辙,我总是被放弃的那个人。

  性命攸关,就在我眼前,他放弃了我的生命。那个口口声声说着"既然认了你,就决然不会放你再次离开我的生命"的人,再一次用行动毁掉了他的诺言。我曾以为,就算他对天下人耍手段背信弃义,也不会那样对我。除了爹爹,小楼哥哥就是这个世上我最信任的人。可是我却忘记了,这个世间再也没有小楼哥哥了,有的只是志在天下的东临王萧楼。

  我失去了苏,失去了小楼哥哥,那是因为这个乱世造就了西昌、东临二王。

  既然没有死成,我就得继续生活。

  舔了舔舌头,推了下小花,哑着嗓子道:"我渴了。"

  小花睡眼蒙眬地看了我一会,一下子跳起来,大叫着奔了出去,"姑娘醒了。"

  我不禁怀疑莫非我诈尸了?但是我确实渴了。

  然后,洛施就来了,眼中含泪地扑到我床前,握着我的手开始诉说她这几天的担心。

  最后她说:"妹妹如果在府里出了什么事情,我们夫妻二人就太对不起罗兄了。幸好,幸好。"

  活着就是幸好,何必计较那么多呢。

  而我隐隐有种预感,这种虚伪的平静将要被打破,真正的乱世即将到来。

  天下谁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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