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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六


  然而,不管我曾经多少次地强调自己已经不是洛松,只是烟洛,可在心底里,我清楚地知道,我不想做的只是那个一味地喜欢相信萧楼的洛松,我想摆脱的是那些与萧楼有关的牵扯,不想与自己的姐夫有任何的暧昧瓜葛。但是,我依然记得身负家仇,依然想念七叔叔、三伯伯、家乡的一切,包括姐姐。

  在除夕夜,我怀念一家团圆其乐融融的日子。

  然而,只能想念。

  我抬头仰望月色星空,好让眼眶中的泪水倒流回去。

  而当我低下头的时候,却看到了那个害我家破人亡的元凶就站在我面前。

  我惊得一身冷汗,使劲掐了一下大腿,却更加清晰地看到景溯青衫长袍站在我眼前。

  我伸手碰了他一下,坚硬的肌肉,真实的触感。

  他目光温润,漾着柔情地看着我,嘴角缓缓上扬,轻轻地唤我:"烟洛。"

  我呆呆地看着他有些凌乱的发丝,想起当日在西昌王府刺他那一剑时他眼中撕裂一般的伤痛,心头一凛。

  在我摔碎了他家传的纹龙佩之后,在我多番想要取他性命伤了他之后,他却……

  我冷冷地问:"你来做什么?"

  景溯平日里疏朗清明的褐色双眸,此刻异样地坚定柔和,带着几分期待地看着我说:"烟洛,我是来向你解释的,我们之间并非无路可走。"

  我冷哼一声道:"那烟洛请教西昌王,除了生死相搏你我之间还有什么路可走?"

  除夕夜,在惨淡的月光之下,在冬日的冷风之中,在东临王府耀眼的彩灯的光亮中,景溯的声音坚定并且确定地平铺直叙道:"洛松,你听着,三年前的洛家灭门一事与我没有丝毫关系。"

  我心头一抖,踉跄后退几步,伸出颤抖的手指着景溯道:"你……你,你如何知道我……"

  "我如何知道?"景溯苦笑道,"烟洛,你瞒我瞒得好苦。我一直在想,你说我杀害了你一家数条人命,但究竟是哪一家?诚然这些年我杀过不少人,可是灭门之事却从来没有做过。直到最近平邱之围得解,李富告诉我萧楼为了你放弃了平邱城,能让萧楼放弃如此利益的人必定与他关联甚大,我才终于意识到你是谁,你说过的姐夫是谁,你说的复仇又是怎么一回事。可是,烟洛你知道吗,我一直没有想到过洛家惨案是因为那根本就不是我做的。"

  景溯的话对我而言太难消化了,如同此刻胃里吃撑的食物一般,堵在那里憋闷得难受。

  我听到自己用再清淡不过的调子说:"鸣鸿剑客亦声跟随辽城守将洛南声二十年有余,忠心耿耿,他又有何理由要诬陷你西昌王呢?还是你能够告诉我,这普天之下,除了你和无道老人师徒二人还有别人使得出那柳叶剑法?"

  景溯沉沉地看着我道:"就是因为这些看似不可推翻的证据天下人冤枉了我三年,降临死士也多番纠缠。但我相信,公道自在人心,如此证据凿凿我亦多说无益,不过徒增烦恼。可是现在不行,我可以任由他人如何评断,唯独不能看着你因为这莫须有的罪名而离开我。烟洛,请你认真地想一想,过往种种依然历历在目,你所认识的景溯可是会因为权力而不择手段伤人性命的人?何况,这布局本就错漏百出,当年与萧楼结盟在即,形势对我大为有利,我为何要杀害洛南声导致与萧楼势不两立,陷自己于被动?"

  我只觉耳边嗡嗡作响,理智的声音在说:证据确凿,根本无从抵赖。亦声品性如何我清楚不过,决然不会胡乱嫁祸的。可是情感的声音却在争辩:苏人品如何烟洛你仍看不出来吗?他若不是对你一往情深,怎么会容忍你多次加害于他,怎么会千里迢迢尾随萧楼而来向你解释?

  "烟洛。"景溯柔声唤我。

  我被两种情绪撕扯得左右为难,正不知如何是好,却听一个清冷的男声道:"除夕之夜,景兄不留在王府陪伴家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夜风阵阵,萧楼衣角飘摇地一步一步走近,月光不明,彩灯却照亮了他如夜色一般黑沉的眼睛,光华闪闪却是灯笼的光芒,内里依旧一片冷然,没有情绪。

  景溯平复了一下情绪,转过身面对萧楼道:"景溯这番是为了私事前来,如有得罪之处还望萧兄多多见谅。"

  萧楼淡淡一笑,"哪里,景兄大驾光临乃是我东临王府的荣幸。不如进屋一叙如何?"

  景溯摇头道:"多谢萧兄美意。然而景溯只为一人而来,实在不想张扬行踪。"

  萧楼眸色沉沉地看了我一眼,"景兄与烟洛姑娘的事情萧楼多少有些耳闻,但是,萧楼受朋友所托代为照顾烟洛姑娘,就有责任护她周全。"

  我暗自觉得好笑,萧楼已经到了炉火纯青说谎都不打草稿的地步,而且已经到了跟讲真话一样的高深境界了。可惜,他老人家似乎来晚了一点,没有听到我和景溯方才的对话。景溯已经知道事情的真相了,我刚刚似乎还承认了……

  这盘棋,李富下得很好,一环套着一环。我都不知道自己可以这么有用。

  就听景溯道:"萧兄不必再瞒下去。这次萧兄前往晋城解释当日平邱退兵之事,所给的理由确实令人信服。但是萧兄恐怕不知道,你前脚刚走,李富的人就到了,所说的也是平邱退兵的原因,却和萧兄所言的相差甚远。"

  萧楼脸色一沉,晃得月色一暗,吓得我心头一抖,他声音里有淡淡的不满,道:"景兄情愿相信李富那种人说的话,而不相信我?"

  我窃以为这出戏甚是好看。

  景溯的脸色也不大好看,如同梅雨季节的天空一般沉沉地昏暗。他看了我一眼,又看向萧楼,认真地说:"你若真是对她好,就不应该这么不明不白地霸着她。"

  这一问一答跳跃性太大,我反应了一会才勉强明白。

  萧楼挑眉,桀骜不驯之气尽显,四周的大红灯笼多少掩盖了他周身的冰冷,却依然隐约透着一股慑人的寒。他说:"这是我们两个人的事。"

  萧楼这么说便是默认了我的身份。也是,景溯是何等人,若是没有十足的把握,怎么会千里迢迢追了过来,还赶上了除夕夜。萧楼也不傻,再糊弄下去就是成心把景溯当傻子了。

  景溯一默,却听萧楼接着说:"但是萧楼希望景兄不要把情感带到天下之事中来,否则李富的诡计就得逞了。"

  景溯道:"萧兄放心,这只是景溯的私事。若是因此累及天下百姓,堂堂男儿亦无颜面立足天地之间。"

  夜凉如水呀夜凉如水。

  一头雾水呀一头雾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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