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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三


  天寰举起手,用力摩挲了几下阿宙的发髻,叫他:“五弟。”然后将他抱在怀里。

  好久,他才松开阿宙,用胡语说了两句。阿宙的脸色由明转暗,又由暗变得更明亮。

  他望了我一眼,凤眸含着泪光,他张臂拥住了天寰:“大哥……!”

  我旁观着,心头灵光一闪,莫非是……我等着天寰来对我说。

  还是阿宙的声音:“福祸相倚,虽然西北遭受大灾,但皇后有喜,也是天下之福。”

  第八章 心曲

  有喜了,我有喜了……那是有了孩子的意思么?我一时头晕目眩,只觉得耳朵里嗡嗡的。草堂里霎时明亮如天宫,恍惚之间,房顶上的茅草绿变作红,床角雕刻着的蝙蝠活动了起来,从一只变成无数只。我捂住脸,方才还没有干的眼泪落到手掌根,用舌尖偷偷舔,好像是甜的。在这个时候,真希望天寰能过来抱着我。但当着别人,也不能开口,也不便动。

  天寰和阿宙用胡语说了好一会儿,他才换了我听得懂的语言道:“你即刻召集官员,朕会有所安排。对于百姓,安抚爱护自是一种怀柔的策略。但将他们大批集中在拥挤之处,容易引发瘟疫。朕听说肃州已有恶疾者,所以凉州也不可怠慢,一旦有病者,应即刻隔离,迁于郊野。”

  我坐在床角,胃里泛酸,瞪大了眼睛瞧着他们兄弟。天寰背对我,我正对阿宙那双明亮的眼睛,他发潮的眸子溜动,好像更清澈了。他又盯了我一眼,才说:“大哥,你的旨意臣弟这就去做,但你长途劳顿,皇后好像也不舒服,你还是等一会儿再召见大臣们吧。”

  天寰已恢复了往日沉静的口气,他扫视阿宙,拍了拍他的肩膀:“朕并未说此刻召见,但事不宜迟,凡事都应抢在前面。等半个时辰,朕换了衣服,同皇后进膳完毕,再去与你会合。”

  阿宙牵动嘴角,躬身退后道:“臣弟这就去准备。”他的声音都在颤抖,飞快的离去了。我心里忽然有点难过,本来是最高兴的时刻,但让阿宙第一个知道,好像有些讽刺。

  天寰稳稳的走进来,他那优美如天人的步态,这回颇让人恼火。我们有了孩子呢……!一阵冷风灌入,我拉了一件披风蒙在头脸上。

  天寰好像笑了,他柔声叫我:“喂,喂,夏初妹妹,光华公主,皇后宫?”他从来没有用这样三个称呼一起叫我过,我不理他,直挺挺的躺在床上。

  天寰坐在我的脚跟,抓住我的脚丫帮我揉揉,他的动作极轻,好像我是个瓷娃娃:“你有身孕都一个多月了。我方才太为吃惊,要不是五弟来,我都不知道怎么开口了……下官初遇此事,行事难免张皇失措。皇后开恩,饶恕下官吧。皇后您到了西北十来天,可并没有到过龟兹火焰山哪,这脾气怎么变得如此大了?”他语气柔和腼腆,好像在故意模仿初出茅庐的后生。我在衣服里暗笑。

  “身体难受吗?我给你去弄点水喝,再吃一些酸食下饭,就会好起来的。”他放开我的脚,抽身要离开。我挺起身喊住他,因为太靠近床沿,身子一滑,差点要滚下去,天寰“啊”的惊叫一声,半跪下双手捧住我。

  我抓着他的肩膀,他鼻尖冒汗,抿住薄唇,好像惊魂未定。这时的他,不像个皇帝,就是个年轻人,我鼓起嘴,他怜爱的瞥了我一眼,责备我说:“你不能小心点?”

  我大笑数声:“叫你还假装镇定?”我用披肩蒙住他的头脸,把他往自己身体上拉,他难得乖顺,和我一起倒在床上。他呼吸灼热,脸贴着我的脸,搂着咯咯发笑的我:“我不是装,我只是……不敢太喜形于色。我确认你怀孕的那刻,心里面是有几分后悔的。”

  我不笑了,用手摸摸他的轮廓:“后悔?”

  他将头埋到我的脖子里:“唔。我不止用了你,还用了另外一个最亲的人在冒险。还好你们都平安。本来我这次长安的事颇为棘手,并没有打算这时赶来西北,但在太极殿内梦到了你和一只白色的神鹿,想起了许多事,因此才不得不早点来……”

  “嗯,与南朝真要开战?长安的事,是指这个吗?”我问道。

  天寰在衣服里轻蔑的笑了一声:“都没有关系。现在最重要的是这个,这个……”他吻住了我的唇,舌尖温柔的深入我的齿龈,他那股雪松般的清馨味道在衣服的空间里变得浓郁无比,我整个人都飘了起来,近乎窒息时,我才想到用脚把盖在我们头上的披风踢走。光亮里,天寰水墨画般的清俊容颜,和我毫无距离。要是我的孩子能拥有其父亲这样的脸庞,让我去死,也没有多少遗憾吧?我惴惴的想,摸着他微眯着水光滟滟的眼睛,他顺势合起眼皮,忘情的吻着我,一点点的火蔓延到我的全身心。我也悸动起来,回吻着他,轻咬着他的唇。

  “咣当”一声,我们才从床上爬起来,门口的地上,是一盘打翻的菜,还有一件紫色的龙袍。

  我跟天寰相视一笑,拢好头发坐起来,咳嗽了一声。

  圆荷脸色紫胀,百年面有土色,两个人慌张的爬出来,一个将菜盘子遮住,一个将龙袍拉回去。百年重重磕头,圆荷不停的说:“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天寰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以飘若游龙的姿态站起来,严肃的说:“朕不许你们再说一个不吉利的字眼。”圆荷立刻闭嘴,战战兢兢。百年则迷惑的朝天寰望了望。

  他俯视那两个孩子,说:“百年,圆荷,卫护侍候皇后有功,朕有重赏。皇后已有喜了。但是要记住:除了你们两个,暂不要让旁人知道。”

  圆荷傻笑,竟晃悠悠站了起来,百年眼明手快,把她一把拽回地面,语声哽咽:“恭喜皇上皇后,万岁,万岁,万万岁。”我放开天寰的手,走到窗外。心里充满了从未有过的宁静和安定。

  只听天寰对百年吩咐说:“朕等下要召见众人,你命惠童单独来面见朕,无须赵王得知。”

  百年应声:“万岁。这是方才送到的信。”

  天寰拿起来看了看,对我微笑,好像是让我放心,他眸中锐利锋芒一闪,又对百年轻声重复:“别忘了叫惠童。”我还沉浸在欢欣中,并没有追问天寰,眺望观音寺金色的塔尖,跟着寺院晚钟为自己腹中的生命祈祷。

  寒风停歇,雪籽打落树枝。这是今年关外的第一场雪呢。来得太快,又恰是时候。

  直到深夜,天寰才回来,我还在等待着他:“地动颇为让人心烦。”

  他有几分疲惫,又似胸有成竹:“不,灾事不过是慌一时人心。长远之处,此次地动对我发展河西四郡极为有利。凉州受害并不大。而肃州是西北唯一还在土族豪强手中的地盘,这次地动,陇西李氏,也不得不借朝廷之手重建城市,赈济流民。朝廷正好取而代之,我已决定将李氏余族全部迁到长安,以高官厚禄养之,但西北的军政之权,只能归于朝廷所派之臣。”

  他说的残酷,但细细想来,也有几分道理。我想到阿宙的心情,才说:“陇西李圣德和君宙约为兄弟的……君宙也这么想?”

  “那是当然。”天寰解开腰带,用勺子调着拌了药材的热粥,一口口吹凉了喂给我吃:“他现在也长大了些……该明白什么是表,什么是里。你想他对待李家小妹为何那么冷淡?当然以五弟个性,他绝不会喜欢一个对他那么热切追求的女孩。更深的原因,就是五弟懂得了我对李家的想法,他没有必要攀扯到这种漩涡里去。”他收了勺子,笑涡如梦中一般甜蜜:“还是烫到你?”

  我摇头:“听你说话……我都不想吃了。天寰,你叫惠童做什么?惠童这次交出身上的玉锁,无怨的配合君宙设计消灭敦煌的残军。君宙答应放他父亲索超生路的。你还要做什么呢?”

  天寰收了笑,眼神飘忽柔和,修长白皙的手指动了动:“我早就说过我想要什么。”

  我抱住他的腰:“可我不要。”他顺了顺我的长发:“听我说……”

  “就是不要听你,天寰,我怀孕了。这段日子,我们就不能多做功德吗?地动死了那么多人,你还说好。陇西李氏,也是兔死狗烹的将来。阿宙,只是个可以利用的人。连索超这样的老朋友,你也非要……我不愿意,我喜欢你是东方琪的时候,你要杀死索超,不是杀死心底里的东方吗?”我任性的捂住耳朵,他拍拍我的背脊,几次要说什么,但终于没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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