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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七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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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宙抬起头,声音沙哑,“臣弟不敢怪,但臣弟全心理事,也有自己的想法。” 元天寰离开座位,将他拉起来,“玉不琢不成器。你从小随性,爱走马玩弓,除了《春秋》,对其他书都不肯细读。现在你是武有余而文不足,实应怪朕疏忽。那些人,就暂缓处置吧……” 阿宙解下皮裘,给元天寰披在肩上,又用翠袖将元天寰额头上的汗水抹去了,“大哥,臣弟定会好好学。” 元天寰对他笑了笑,“腊八粥快凉了,给你留了一份。你有心学,也不能那么瘦。”他亲自动手,给阿宙端粥。 我走到庭间,逍遥殿琉璃瓦下,梅花清雅,露痕轻缀,净洗铅华。我吸了一口馥郁的清冷气息。经历过残酷的战争,梅花更让我欣赏。在冷宫,母亲和我都不爱剪下梅花插瓶,也是因为怜惜她冰肌玉骨,不适合以器物容之。 我正徘徊,一个清媚少女在宦官的引领下进了庭院。她薄施脂粉,姿态娴雅。在我的心中,对美人和才子都多一份宽容。毕竟上天造物,此般人物有限。我不禁对那少女微笑,她瞧见我,眸子骤亮。我素颜白衣,她恐怕以为我是皇帝身边的宫女了吧?宦官不及开口,少女已对我弯膝,“桂宫殿下安好。” 无论何等美人,她是她,我还是我。女孩子,不单是为了悦己者美,更是为了自己而美。我恨不得元天寰把天下的美人都让我来见见呢。想到此处,我笑了一笑,蔼然问:“你是?” “殿下,我名叫崔惜宁。家父是河南尹,我是跟着父亲来长乐宫觐见的。”她回答。 “原来是崔僧固崔大人的女儿。你父亲为官清廉,我早有所耳闻。” “殿下褒奖。父亲说,殿下是未来之皇后。惜宁方才一见您,就知梅花之下,唯有桂宫。”清河崔氏早已闻名遐迩,女儿气质出众,也不足为奇。 宦官问我:“殿下,何时才能通禀?”我示意他跟我来,又对崔家女孩说:“且候一候。” 我走到殿门前,元天寰的声音在雕梁间回旋,“崔僧固既然教过你《春秋》、书法,他女儿你也见过吧。群臣数次上表劝朕纳崔氏女为夫人,赞她德、色出众,乃洛阳第一美女。朕因为专注与南朝和亲事,并未接纳。名父之女,也不会让人失望吧……” 阿宙没有一句话,只盯着碗,好像世界上最美的莫过于他面前的那碗粥。 元天寰沉默片刻,又说:“她成赵王妃,并不辱没你。” 我收了步子,左手不经意地向后一撩,只听哧一声,身后宦官提着的白灯笼被我的指甲刺出了一道伤痕,笼内烛火摇曳。阿宙为动静所扰,凤眼里映着蜡炬,那一刻,他的眼神出奇的温软,潋滟至极。他如孩子般天真地笑了两声,又低了头,继续吃粥。 元天寰眸子黑亮亮的,等阿宙吃完了,他才对宦官道:“不必传她入殿。” 阿宙洒脱起身问:“大哥,你已下旨以崔氏女为赵王妃了?” 元天寰扫了一眼窗外,“尚未。不过,朕对你的婚事可谓殚精竭虑。朕从多年前就不再选秀,但为了给你选妃,这两年来朝内上至名门淑女,下至出众良家女,只挑才貌中上者,并反复考虑。崔氏为你的王妃,对皇族、国家都是幸事。五弟,你还是少年,即便是天潢贵胄,在人生路上,孤孤单单、磕磕碰碰地行进也是艰难和痛苦的。如果有个女人陪你一起走,每过一个山坳,美丽将不是你一个人的喜悦,辛苦也不是你一个人的记忆。人未必需要爱才能结婚,而有爱的人结成伉俪,也未必会相知相守。” 他一步步地走向外面,阿宙和我两个都默然跟在他的足迹后,各怀心事。 天寒,崔惜宁的绛紫色衣上闪烁着洁白的霜花,但她依然毫不懈怠,端立如竹。直到见到元天寰,她才跪了下去,“清河崔氏惜宁叩见皇上。” 元天寰审视着她,神色毫无变化。我望向阿宙,他的脸在云层密布的夜空下,模模糊糊,我看不透。 元天寰跟崔惜宁寒暄了几句,崔惜宁对答如流。 “五弟,你还认得崔惜宁吧?” 阿宙好像从冰冻中醒悟过来,他笑了一笑,“崔师妹,我老师在哪里歇息?我想去瞧瞧他。” 崔惜宁道:“皇上恩准我和父亲大人住在云起殿,离这里较远……” 元天寰说:“五弟是该去看看崔僧固,朕让宦者用肩舆送你们俩去。” “皇上费心了,但臣弟想要赏雪景,情愿步行,委屈崔师妹带路。” 赏雪?阿宙,你倒变得喜欢赏雪了?我轻轻地用手背覆住嘴,扭脸笑了一笑。 我还记得他对我说过:“人们以白雪为美,而我最讨厌积雪,软塌塌的,不成样子。冬天还是结冰有棱角好看,这才是真正的冬天呢。” 崔惜宁自己提了盏灯,阿宙跟着她,两个人的影子渐渐远了。阿宙自从和崔惜宁说话,就没有看我一眼过。看了我,又能怎样? 逍遥殿内只剩下我和元天寰,我只顾鉴赏皇帝黑衣上的团龙花纹,下定决心不开口。 他又咳嗽了一声,“朕有董肇等伺候。你乏了,早点去休息吧。” 我如同得了赦令,一口气跑到了下榻的偏殿。 偏殿内有暖炉,应是春意满室,但我只觉得冷。金蟾蜍口内的水滴在青州砚光滑的面上,和眼泪一般。我用力磨墨,磨出了满头大汗,终于吐了口气。唉,该来的总该来。我不能嫁给阿宙,而且还曾告诉他:我要做元天寰的皇后。阿宙从未抱怨我的决定,无论如何,我也不能抱怨阿宙。元天寰说,崔惜宁是最合适的人选,但愿她是。我大力挥毫,在宣纸上一遍遍写自己的名字。 圆荷抱着凤耳白瓷瓶溜进来好一会儿了,她给我捶捶肩膀,“嗯,公主,方才董公公问奴婢话呢。问公主在南朝的事情,奴婢说不太清楚。” 我搁下毛笔,“这和他有什么关系?” “他还问我善静尼姑是不是常来桂宫,还问桂宫有个闹鬼的殿堂,公主进过吗……” 我心里烦乱,不愿再听,和衣倒在帐中。琴声从远处传来,琴韵清扬,我在那琴声的安抚下,进入了梦乡。我梦见江南有人给我写信,寄给我几枝梅花,又梦见有人在横格窗外唤我的名字。 他分明是叫我"小虾"!我蓬头坐起来,什么人都没有。 第二日,我只推说头疼,在室内靠着熏笼读书。直到正午,元天寰来了,他不由分说,领着我去梅花坞。 梅花坞果真名不虚传,无尽繁枝交错,犹如香雪海一片。元天寰指着一株老梅说:“这是我父皇最爱的梅树。我想他画了一辈子的仕女图,最爱的也许只是这株梅花树。” 老梅枝如虬龙,苍丝飘垂,枝上苔藓如翠,盈盈滴着雪水。 我勉强一笑,“嗯,可惜他早逝,梅花也是寂寞的。” 元天寰想了想,“对。北朝皇帝大多年寿不高。一个人倒不在乎生命长短,只希望留下些痕迹。就如朕这样的男人,生命中也可成全一段奢侈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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