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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


  “五月天山?”

  “是。”

  我犹疑地走到上官先生的屋前,“先生,有少年来访,他说他是五月天山。”

  上官先生卧在床上,背对着我,并没有如平日一般,见了我就马上坐起来。

  “五月天山?他是从崖壁下面爬上来的吧。”他似笑非笑,用拂尘用力一刷榻边。

  “先生认识此人?”

  “算是吧。'莼菜秋风,杏花春雨,绿冉冉千年迷梦',这上联是我师元石先生出的。'黄河东走,青雀西飞,白茫茫五月天山',这下联是他对的。所以他自称五月天山。虽然对得不完美,但那时他大约十岁出头。老师说,他是一个有意思的小孩子。”

  “先生要见他吗?”

  上官先生回身看我,目光中却多了一点我不熟悉的犀利,“不,让他等着。”

  “可是要下雨了。”我望了一眼天空。

  “一个男孩子,如果三番五次跑出家门出风头,悬崖都能爬上来,还怕淋雨?”

  我还要说什么,上官先生却闭上眼睛又睡了。我心想,阿宙这只小狐狸到底比不上名士。

  乌云滚滚,这雨说下就下了。我和阿宙同坐在走廊下。一只胖鹁鸪不顾雨水,亲昵着初开朱槿花的芳泽。我说:“挺可爱的。”

  阿宙说:“我抓了它给你烤着吃吧。”

  我狡猾一笑,“有没有烤狐狸?”

  阿宙一呆,摸摸后脑勺,“吃狐狸?这里有只狐狸王子,你敢吃,它马上舍命陪君子。”

  我用擀面杖敲他的脚,“不要不要。”不知道为什么,听阿宙胡扯,挺开心的。

  等了两个时辰,上官先生还没有说见阿宙,阿宙也不急,他站在廊下,笑着问我:“小虾,鹁鸪的叫声像什么?”

  我其实知道,却故意说:“听不出来……”

  阿宙的额头上都沾了雨丝,“你怎么会听不出来?不过不好意思说罢了。它叫:行不得也哥哥,行不得也哥哥。”

  我情不自禁地笑,“哥哥要走总是得走的,难道留得住?”

  阿宙说:“你不试试看,怎么知道呢?”

  我朝他扮了个鬼脸,笑着跑开,拿了一把油布伞撑到他的头上。

  伞下,也只够两个人。名利场,尘世苦,一时都挤不进来。此情似画,可以卷也。

  他静静地凝视我,凤目潋滟,“小虾,你太美了,无论是皱眉、撇嘴、扮鬼脸,都是美。就算你将来成了个老太婆,驼了背,没了牙齿,还是美。我上次说错了,不是你配不上我,而是我配不上你的美。你肯原谅我吗?”

  我被他说得脸有些发烫,偏过头,“我没有怪你,我也……没有那么美。只怕是……先生还不见你。”

  他说:“我和你在一起说正经的,哪有先生什么事?我现在正忙,他不见我是助我。”

  他说的忙,便是这样看着我?

  他无论如何狂歌肆意、走马使剑,也比不上此刻在伞下静静看我来得动人心弦。

  “五月天山,进来吧。”我的手一抖,被上官先生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一跳。不知何时他竟然站在了走廊门口。

  上官先生只瞧着阿宙,神情竟有几分冷傲。

  阿宙走出了伞,躬身行礼,“是,晚辈从十岁以来,三次造访,都不得瞻仰先生真颜。不过先生记住了我,也是件幸事。”

  上官先生道:“你十岁时来找我,家母在家,她喜欢你的聪慧可爱,把我家好酒好菜都让你吃光。过了两年,谷雨时节,你到衡山来见我。我正和师兄一起去赏洛阳牡丹,我们培育的名花被你讨得去。前年重阳节,我出门寻名医子翼先生求缓解腿疾之策,你登门拜访,虽未与我谋面,临走却把元石先生的一匹千里白驹赢了去。我看到你留下的'五月天山'四字,就头疼。没想到而今你居然能从悬崖求得生路。你到底要什么?”

  阿宙严肃地说:“晚辈想请教国策。”

  上官先生道:“你问我,我便要回答?天下的事,不该你问。”

  阿宙抖落身上的雨珠,长跪在屋檐下,朗声道:“我那时候从家中偷跑而出,求见先生,老夫人每日给我吃酒吃菜,我因年幼,也不知她是倾囊而出。老夫人去世以后,我亲手在坟冢旁栽上了珍品菊花,但未留名。后来,我只是带走了我心仪之花。名花藏在幽谷,到底没许多人赏识。到我的庭院里,被我种活了。我的园丁大量栽种它们,使它能流芳百世。子翼先生说:白马归于我,才是白马的幸福。先生不喜我这人,但若要求得安宁,也只有回答我的问题。”

  上官先生默默听着,像在思考,半晌才说:“跟我来。”

  阿宙和他一起到了屋内。我不想错过,也跟着去,上官先生说:“我便答复你三个问题,此后你不要再跟着我,你也不要请我出山。”

  阿宙欣喜地大声道:“好,我答应。”

  阿宙对他郑重一拜,“当今天下,何谓最强?”

  上官先生说:“当今,道最强。万物有道,将有兵道,君有王道。逐鹿九州,关键是善用道的变化。仁者在强兵面前,不能克敌制胜,只能束手就擒。强兵攻取城池之后,只要用善德之人,便可平息物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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